外婆

外婆摔了，骨折。

从沙发边上滑下来，髋骨骨折。可想而知翻过这个年就90岁的外婆骨头有多脆了。

我妈在微信里给我说，两种方案，一种是换股骨头，一种是上钢板。前者需要两三万的自费费用，后者需要至少两三个月的恢复期只能卧床。

我妈和我的担心一样，只要外婆躺床上了，但凡照顾不到位，出现什么褥疮之类的问题，那么外婆大概就翻不过这个坎了。

外婆生于1930年，一辈子生了9个孩子，如今快90岁了，还在世的孩子还剩下7个。外婆这辈人，尤其是出身贫穷的人，吃的苦都不少。

从我记事开始，快七十的外婆就在怕死，就算有在外打工的孩子叫她去玩玩享享福她也不愿意去，问及为什么，她说怕死在外面了，那就要被火化了，不敢去。结果没想到这一怕就怕了快二十年，更没想到的是在路都走不动的年纪，还遭了一回罪。

听完了我妈的微信语音，我一个人静了静，就开始哭了起来。一旁知晓缘由的黄先生安抚我，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妈说我小时候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走的早，所以我要对外婆好一些，可是我觉得她过得也不好啊。

没头没尾的话是因为我对外婆接下来日子的担忧。《老后破产》中的老人多是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没法保障自己的生活才导致了凄凉的晚景。有七个子女的外婆，晚年生活也说不上多幸福。

外婆的赡养问题一直采用的是子女轮流照顾，一年下来七个子女每家里待上一个来月，到期之后又背着包袱搀着老人赶往下一家。如果其中一家有事没办法照顾外婆，那么可以给赡养的费用给愿意照顾的一家，代为执行。

有人愿意出力，有人愿意出钱，这倒是一种能够合理解决外婆赡养问题的方式。出钱的觉得自己省了心，出力的觉得自己赚了钱，都不亏。

早些年外婆眼神还行，身体还能自如活动的时候，曾硬气说，我自己能做饭洗衣服，不要到谁家要人看。可是这几年的外婆再说不出这样的话了，毕竟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最重要的是连路都走不稳了，自己还怎么活动，只能任由一家一家地来回转。

说到照顾，方式也很简单，有点像有宠物的家庭养猫猫狗狗的。除了有没工作的，或者需要在家看孩子的家庭外，其他家的人都是该上班的时候便出去上班，该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就去干活了，门一关，外婆就一个人待在家里。

没有电视，也不需要电视，反正也看不清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听不懂。外婆会在沙发上坐着，偶尔自己起身上个厕所，然后一直就在那里坐着，时不时地自己嘴里会念叨着什么，但没人听见，也没有人在意。有时候房间的光线变得太暗了，外婆甚至都不去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到了该做饭的点，又等着人回来了，她便又颤巍巍地走进厨房，换一个地方坐下了。有人的时候，她会给你说点什么，但是过不了半个小时，便是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话了，一遍遍地说，一遍遍重复。

有时候我会在想这不是我记忆中的外婆啊。当我侧身抱着坐在沙发上的她时，会故意摸摸她的脸，会摸摸她的手问她会不会冷，她总会掀起袖子告诉我，外婆老了，身体不得行了，手腕都细了，体重比去年轻了很多。

我偶尔会想起《百年孤独》里被后辈捉弄的瞎眼老阿嬷，在想有一天我的外婆会不会突然眼睛也清明起来，又重新看得清听得清这个世界，再能像从前一样的硬朗，像从前一样翻过小山头，走过田埂路，自己偷偷跑回她和外公的老房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