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二六:以真行求真知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着,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的道理。
阳明先生说:“明白昼夜,也就明白了生死。”
萧惠又向先生请教昼夜的道理。
阳明先生说:“明了洞悉了白天,就能明了洞悉夜晚。”
萧惠说:“还有人会不明了白天的吗?”
先生说:“你能明了洞彻白天!迷迷糊糊地起床,糊糊涂涂地吃饭,做事不清楚道理缘由,习惯于不明就里。整天的昏昏沉沉,只是像白日梦游一般度日。只有‘息有养,瞬有存’——时时不忘存养的功夫,让自家心体保持清醒警惕,使得天理在清醒时不至有片刻的中断,才算是明了洞彻白天了。这就是天德,就是通晓明了白天夜晚的道理,这样一来还会有什么生死的道理需要明了呢?”
王阳明算是比较可气的。孔子对类似的话题,相当的反感。他对付这种贪求“不知之知”的学生,常讲的是“未知生,焉知死”。子路找他问“事鬼神”的问题,他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弟子们概括老师对这一类问题的回应——“子不语怪、力、乱、神”,子贡直接讲“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不是老人家讳莫如深,实在是老人家没有那个闲工夫,见不得弟子们舍真行而试图求真知的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针对子路问“事鬼神”的问题,老先生等他那股子心气儿过去了许久,才把他叫到身边讲“由,诲汝知之乎”——小子呀,我来给你说道说道求真知的问题。然后,留下了那句著名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句话不是绕过了“问事鬼神”、“问死”的问题,而是对这一类问题的坦然面对,给出了一个直面这一类问题的方法——以真行求真知。换句话说,没有自己切身、切实的真行,是无法完成对这一类问题的真知的。
王阳明同萧惠的这段对话,基本上算是为孔子所授方法提供了一个具体样例。
萧惠所问的“生死之道”,同子路“问事鬼神”、“问死”是同一类问题。
王阳明从问“死生之道”导引到“昼夜之道”,再导引到“白昼之道”,实际上是将“不知为不知”的问题,切换到了“知之为知之”的领域。如此,才有可能通过对“知之为知之”的切身、切实真行,实现对“不知为不知”的真知。
萧惠作为王阳明的学生,有“好仙、释”的倾向。道家也好,佛家也好,儒家也好,都有一个“了生死”的问题,要“了生死”,先要参透“死生之道”。
王阳明认为,要参透“死生之道”,先要参透“昼夜之道”,要参透“昼夜之道”,先要明了“白昼之道”,也就是先把白天里的事情、道理搞明白。
萧惠讲“昼亦有所不知乎”——谁还不知道白天的那点事情和道理吗?
的确,白天里的事情,似乎是每个人都可以感知的,其中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然而,当我们真的去追问白天的“知之为知之”时,才发现,白天里的事情、道理未必是我们真行、真知的。诚如王阳明所说,我们通常是迷迷糊糊地起床,糊糊涂涂地吃饭,做事不清楚道理缘由,习惯于不明就里地过日子,整天昏昏沉沉,像白日梦游一般度日。一句话——心不在焉——鲜有以自家心体为主宰的时候。
王阳明认为,真正的知“白昼之道”是时时不忘存养的功夫,是白天里时时“去人欲,存天理”,让自家心体保持清醒警惕,使得天理在清醒时不致有片刻的中断,时时刻刻让自家心体做自家眼耳鼻舌身意躯体的主人。用张载的话讲叫“息有养,瞬有存”——休息时也要注意养护好身心,在瞬息之间也不能放荡自心使之外驰,从而做到时时刻刻有所存养。
这样一来,才算是知道“白昼之道”,这样才算是遵循天德。孔子强调,生而为人就是要“修身以合天德”。这样做才算是通晓“昼夜之道”,通晓了“昼夜之道”,“死生之道”的问题,“了生死”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不在话下。
在“知之为知之”的领域真行,自然得“不知为不知”领域的真知。
子路当年,受到孔子的启发。在众弟子中留下了“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印象。其实,子路哪里是在“真行”,分明是在求“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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