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于宾是晚上我快要打烊的时候，三月的街道充满春意，街灯在店外依次亮起，像是一场好戏正要上演，一只叫冬冬的猫跑到门口，我把它抱起来，然后，有个男人进来了，和我打了个照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于宾。
他并不帅，但是有让人心动的眼神和气派的穿着。在店里转了转，然后问我:如果我买下了宠物，可以不可以放在你这里养?
这是可以的，常常有客人买了宠物在没有时间照顾的情况下把宠物送到我的店里来寄养一段时间，所以我对着他点了点头，他迅速地掏出一叠钱放在我的柜台上，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你想买什么?
他匆忙地走出门外，说:我会再来。三天后的晚上，于宾又来了，他围着我的店里走了一圈，然后在几只黑色波斯猫前停了下来，那是前几天才进回来的小猫，一共有五只，有漂亮的大眼睛，此时正懒懒地挤在一起睡，他指着它们说:这样的一共有几只?
他的问题让我有点意外，我不知道他说的“这样的”是指黑色的小猫还是同个品种的小猫，他补充说:一模一样的，有几只?
我看着那五只小猫，都是纯黑的皮毛，兰色的眼珠，对人类来说，它们已经算是一模一样了。所以我费解地问他:难道它们不是一模一样?
他迟疑了一下说:在人类的眼里，它们当然是一模一样，可是我想大批量地订购这样的猫。
我吃了一惊，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况且他还主动给了我很多钱，他看起
来这么忙，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吧?
那一天，他在我这里抱走了一只小小黑猫，却留下了足可以买十只猫的钱。他说:你帮我找到帮我养，我会额外地加手续费。
他上了车，我躲在玻璃门后偷偷地看他，小猫在他的怀抱里显得那样娇小，我想他一定是为一个女人买猫吧，因为男人大多喜欢养狗，但是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买这么多猫呢?
于宾大概每隔几天就要来带走一只小猫。他来的时候总在夜晚，偶尔他会和我聊天，如果我刚好在忙，他会安静地趴在柜台上等我。我一直很想问他那些小猫的去向，可是我不敢问，我怕一问，他就不再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在期待他的出现。
他来带走第五只小猫的时候，也是一个晚上，他走进来，吃惊地看着我说:居然你还在，我以为你已经打烊了。
的确已经很晚了，他的吃惊不无道理，他哪会知道，我是为了他而把关门时间延迟的。我笑着不说话，从笼子里把小猫抱出来递给他说:即使我打烊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店里的。
恩。他从我怀里抱走小猫，然后看了看我，那眼神，似乎带着关切。他问:住在店里安全吗?
我埋头把自己的电话抄给他，他就接下了。我松了口气，我想告诉他，住在店里很安全，只是这是春天，晚上的时候猫会叫春，我特别想念他。
我当然没这样说，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我预感我们总会有些故事。
我的预感在三天后应验了。刚打烊，他就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我在你店门口，出来陪我去喝一杯吧!
我欣喜地打扮自己，穿极其性感的低胸衣，走进他的车子里，他似乎有重重的心事，坐在酒吧里喝了很多酒，语无伦次地说起他的发家史，他告诉我，他以前很穷，白手起家，从建筑工人做到了承包商，有了很多家产，可是他生活得很累。
我小心地问:那些猫，是送给你的女人的吗?
我真担心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
可他既没说有，也没说没有，他挥挥手，疲惫地说:这一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闭了嘴，不再忍心用无数的问题打搅他，我慢慢地依靠在他的身体上，他抱住了我，一点一点地亲吻我。
我和于宾开始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关系。他仍然在我这里买猫，买黑色的蓝眼小猫，有的晚上，他会来到我的店里，和我共度一晚，曾经我以为这样就已经够了，然而当他每次离去，每次心事重重地发呆，我又不可抑制地开始冒出很多问题。
我很想知道他买那些猫，究竟是送给谁，尽管他进入了我的身体，然而我很难进入他的生活。除了他的职业和名字，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就算在最亲近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他和我，隔着什么似的。
晚上他又来了，抱着小猫要走，我猛地抱住他，我不想再在每个夜晚猜测他的去向，我央求他，我说:于宾，我们住在一起好吗?
他愣了一下，只是摇头。我的心里涌出的全是失望，这个男人的心，始终离我那么远。
我艰难地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女人?那些猫，是不是送给她的?多希望他再次摇头，然而他应证了我的猜测，他说:是。
不不不，我在心里说，怎么可能呢?一个女人，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的猫?
于宾说:你知道吗?四年前，我就爱上了美真。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四年，四年堆积的情感，我要怎么样去追赶?
五年前，于宾来到这个城市做建筑工，认识了至成，至成也是建筑工，那时候他们曾相约一起赚了钱就自己做生意。他们在一起喝酒，吃饭，做工，好得让人羡慕，可惜在一次施工的时候，至成出了意外，死前他紧紧握住于宾的手，他拜托于宾，一定要帮他照顾他的女友美真。
美真听到至成的噩耗，就开始变得疯癫，于宾就是那时候开始照顾美真的，开始是一种怜悯，后来却渐渐产生了情愫。再后来，于宾渐渐地开始包工程，赚了很多钱，可他始终爱着美真，他甚至甘愿当成至成的替身，去学弹吉他，为美真弹奏小夜曲，就如当年的至成对美真那样。
于宾露出一种极其痛苦的表情:你知道吗?我送过她一只黑猫，可是她在发疯的时候把猫砍死了。后来她一直追问我那只猫的下落，我知道它把那只猫唤作至成，我不可以告诉她，她把那只叫至成的猫杀死了。
所以我找到了你，订购了许多黑猫一模一样的，这样才能对她隐瞒她发疯的事情。
我感觉悲伤堵住了我的胸口，艰于呼吸，我败给了一个疯女人，这个女人，杀掉无数的猫，可是总有人为她掩盖一切。而我，我爱上这个男人，只肯给我他的身体。
这一个真相大白的晚上，于宾领走了第九只黑猫。我知道，我们相见的日子，注定要靠这些猫来维系。
我一直知道我和于宾的关系长不了，因为他始终心里有一个深爱的女人。有一天那个叫美真的女人病情好转，他就不再需要黑猫，也不再需要我。
可是我没想到，还没等待这一天，他就死了。
那是于宾领走了第二十只黑猫的三天后，我接到警察的电话，那一头告诉我说:于宾死了，他们从他的电话上找到了你的号码。
良久我才回过神，我说:他怎么会死呢?我几乎歇斯底里，然后警察只是冷漠地说:一个叫美真的女人毒死了她，她已经自首了。她说她想见你。
是的，一个杀死猫的女人，也可以杀死人的。
我迅速地赶到了看守所，我问警察美真是疯的吗?
警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不，她很正常。
我见到了美真，她清秀美丽，即使憔悴，仍然有解脱之情，她看着我说:我知道，你爱着于宾，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你错了，美真，我爱的，是那个拥抱过我的男子，是那具曾经温柔的身体，所以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人。我掉下眼泪:美真，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呢?你不爱他，可以让我去爱啊?
美真冷笑几声，她说:他害死了至成，所以他要付出代价。我一直觉得至成当年死得太过蹊跷，可是我就是没有怀疑过于宾，因为当年他们是那样好。可是你知道于宾是怎么发达的吗?当年他答应了老板在工地上害死至成，老板承诺，这样他不但能得到一笔钱，以后还能接到很多工程。而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害死了至成，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一条人命，仅仅是因为老板的迷信，老板说，工地上死了人，将来的房子才会大卖。一个工人算什么呢?如果是工伤，大不了赔钱了事，你知道吗?三十米的高空，至成摔得尸首不整。一年前，我无意中看了于宾的日记，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我呆坐原地，即使我爱上一个魔鬼，可是他给过我美好的回忆，我又怎么能轻易就能释怀。我额声对美真说:你以为，于宾不知道你要害他吗?他仍然要和你住一起，他有多爱你。
是的，我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即使买来的黑猫不是为了掩饰美真的疯病，也是为了美真。
美真每天都在于宾的饭菜里下毒，于宾不想死，却又不舍得离开美真，所以他每一餐饭都先给猫吃，让那些无辜的猫试探毒性。猫一旦死去，他便又换一只猫，一模一样的猫，只是为了让美真以为，他只有一只猫。
可是，他还是死了。我不知道最后的最后，他为什么没让那第二十只猫帮他尝试那些饭菜，或者他已经疲倦了吧?他想毫无顾忌地吃一次美真做的饭菜，如果死去，也就死去了吧!
这个男子，即使死去，也没有选择和我在一起。
这个春天，我失去了一个心爱的男人。我不在乎他是不是魔鬼，然而他还是不肯爱我，其实谁人心里没有一只魔鬼呢?爱让人疯狂而失去理智，就如我，当我知道于宾终究还是爱着美真，我心里燃起熊熊的妒火，有些爱，既然得不到，就让我毁灭他吧!
没有人知道，于宾是我杀的，我训练了一只黑猫，当它听见吉他弹奏的小夜曲，它就会很厌烦地冲上去抓挠。
第二十只黑猫，爪子上有毒，当于宾为美真弹奏的时候，它扑向了他，毒药只需一点伤痕，就渗进了血液。
于宾，在那个春天的夜晚走进我的店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我将有多爱他，爱到无法让别人拥有他，也许有的死亡无法躲避，即使他躲避过了美真的饭菜，却躲不过我疯狂的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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