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对我来说是大事件的一年。
一月,《拜占庭艺术》的译著出版,到三月,另外四本译稿也交付出版社,等候校审。《拜占庭艺术》是我正式出版的第二本书,其中我发现了自己对于翻译——当然是英译汉——的浓厚兴趣,这源于我对中文文字的热爱。翻译的过程其实很纠结,为一本本来薄薄的原著要翻阅很多本厚薄不均的书,还因为领域的不同,哪怕原句领悟正确但译出的文字却没有画面感,往往琢磨得睡不着觉。翻译和自己写书差别很大,还原英文的正确性和译出汉语的流畅性之间的平衡,需要把译稿读很多遍才会达到,甚至几稿之后还会推到重来。
翻译真算得上是折磨人的小妖精,让人欲罢不能。希望新的一年还能得到更多的稿件让我来翻译。
三月底,父母从三亚返回,我带被诊断出肺癌的父亲到肿瘤医院会诊。结果是肺癌晚期,而且无法手术。在医院呆了两个小时,打了无数个电话,最后决定不检查不治疗。然后在父母家附近的一家私人医院住了下了,跟医生说保守治疗,让父亲减轻症状,少受罪。医生让我们签了很多字,表示家属已经获知医院的治疗方案,但自愿放弃治疗。
住了半个来月,父亲不愿意再在医院待下去,而且自我感觉还可以,就出院了,然后在肿瘤医院吃中药。中药效果还不错,父亲在家,还可以在花园里种花,跟我母亲打打牌。
蕊小妹高考在即,我也是偶尔才回一次父母家,看到父亲精神尚可,也很安慰。
蕊小妹三次模拟考表现还不错,我已经筛选了几个可望而可及的大学。但一向性格外放的蕊小妹在高考前一周因为数学把心态搞崩了,在考高前两天,睡在沙发上哭,说自己应该是考不起大学了。我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高考前一晚,蕊小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快两点了才睡去。学校又要求高考如平常,一样上早自习晚自习。我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就晚了二十多分钟喊她,结果蕊小妹醒来大发雷霆,气冲冲出门考试去了。我晓得大事不妙,陪读的妈妈们都穿着旗袍跑到学校门口去为娃打气,拍照留念,我一点心情都没有。
蕊小妹高考的最后一科,她去学校了,我就去看望父亲。车子开到一半,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心中有种情绪在膨胀,就像里面住了一个魔鬼,拼命撕扯着要跳出来。我停下车,放声大哭起来,不是难过,不是紧张,应该是一种发泄。十八年来,我在蕊小妹身上付出的一切,在这一刻好似有了一个了解,而这个了解,来的是如此缓慢,又如此沉重。
哭完了,我一抹眼泪,重启车子往父母家开去。见了他们,我已经换了状态,我在他们面前,能说的,只有好消息——从来如此。
父亲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病情的急转直下,住院了。这时候我也没有了蕊小妹读书的牵挂,跟我母亲一起照顾父亲。但我的心情一直是压抑起的,毕竟高考,虽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却能深刻地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我就这样揪心的等到高考分数的出来。可能蕊小妹也一样,但她也晓得眼下这个情况不能跟我在一个屋檐下呆,她便跟同学出去旅游,跑回她爸爸家。
分数终于出来了,我们母女都深受打击,她考出了高中以来的最差名次,而且就砸在第一天的两个科目。填志愿的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蕊小妹也是积极地查资料、咨询各个她信任的人。当填报志愿的通道关闭的那一刻,我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一起都结束了,后来的事,只能交给命运。我们母女快速整理了心情,决定去大学城的后山逛一圈。我们母女对弯弯的山路都很感兴趣,我们放着音乐开着车盘旋而上,慢慢地,心情得到了舒缓,仿佛不到一个小时前的纠缠,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们还没有想下山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父亲病危了。
父母还是拒绝了抢救,医生非常通情达理,跟我说,你们是明智的。
七月九日凌晨,父亲握着我的手,离去了。我看着检测仪上的心跳,慢慢慢慢地减弱,直到成为一条直线。我父亲,安安静静的,就像睡去了一般。
父亲走后,只要有人跟我说起,我就会描述我父亲生前直到去世,一顿饭没少吃,基本可以自理,也没有痛的睡不下——我想表达什么呢?我在挣扎,因为我放弃了对我父亲的治疗,也放弃了对他生命的挽留。我想说我没有做错,其实在我心里,对他唯一的一个女儿的不孝,我在指责我自己,我在鞭打我自己的良心。
后来看到这种是否救治老人的报道,我都会细细的看,我在自责和为自己开脱的两端撕扯着。我终究还是亏欠了我的父亲,自从他走后,我没有梦见过他一回——他是不是在通过这个方式责备我呢?
九月,蕊小妹最后进入了西政的法学实验班,总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接下来的日子,我终于获得了一种自由,可以完全为自己打算的自由。我可以睡懒觉了,可以想多久睡就多久睡了,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可以一邀约就欣然前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也很快,我没有做什么大事,胡乱看了几本书,就连曾经热爱的烘焙和烹饪都懒心无肠,经常在学校食堂对付。但嗖一下,一个学期就翻篇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都是轮回,都是宿命。我还是那个我,教学、读书,生活的范围很狭窄,但思想自由飞扬,算不算得自我圆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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