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乘车,总会有人成为你的邻座。
这次,我遇到的是三位农民工,二女一男,他们互相也不认识。
其中一位女子坐我对面,另一位女子在我身旁坐下后就闭目起来。我一向很少跟陌生人交谈,尤其车上。车外雪花飞舞,车上温度却不低。我拿下帽子,围巾,眼镜,收拾好,也斜靠着车背闭上眼休息。对面的女子就和邻座的男子以及过道对面的男子聊了起来。
我们买的都是无座的票。第二次持无座票上车后我就直奔5号车厢来了。五号是餐厅,没有座位的人都可以来,但不能来迟了。他们三个都在我后面来的,上车后,我就找个两人座靠着车窗坐下来。
女子是淮北人,在宿州开发区东艺鞋业有限公司上班,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学理发,在外地打工,儿子高中毕业,也在外地打工。
女子读到小学三年级,在村子里算是有点文化的人。儿子读到高中毕业,在同族中已是最高学历。自己在东艺鞋业,月薪三千左右。
“我一年也能拿到三万六七了。”女子昂声说。从声调里,我听出,她是在跟过道那边的男子交谈。
“也不少了。”过道那边传来应和声,一个很实实在在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坐直了。“东艺鞋业?开发区吗?在百丽哪里?没听说过?”说到鞋,我感兴趣地加入话题。
“我们做的鞋子都出口,不在国内销售。”女子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牌子放我眼前。我拿过来看看,姓名,照片,职位,清清楚楚。部门:成型三线中。职位:刷面胶。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她就详细地把制鞋流程给我讲一遍。然后说,她是技术工,这次出门先交了辞职信,又请三天假,请一天扣三天的工钱。还有一个月的工钱被公司扣着呢。
“领导还不想放我走呢。”她笑起来。
“去南京找事做吗?”我问。
她说,投奔外甥。外甥在工地工作十几年了,自学了电脑,制图,现在年薪十几万了,也有点地位了,让她来看看,找个新活干。
“你去给做饭?”她邻座的男子问(他在浙江某大餐厅专门负责洗盘子)
“我不做饭,我干点别的。明天考试,考完再说。”女子说话时眼神亮了亮,抿了一下嘴靠直背说。
“第一次来南京吗?”我问。
“以前在这打工,干过三年。在羊肉馆干,早晨七点到店,晚上收工。客人什么时候走,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太累了,不干了。那羊肉馆生意真好,老板开三家店,夫子庙还有一家。一条街上,其他的都不好,就他家好。”
“做得好?里面放的食材多?”我问。
“啥也没有,就汤,辣椒油。你要多少肉,单称。油盐酱醋的,自己放。有一回,我看见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纸袋子,打开,倒进汤里了。我问是什么,他说,祖传秘方。”
“罂粟!”我说。
“不知道。”然后女子就聊起她小时候家里种的罂粟花。
“我再干七八年,给儿子攒钱娶媳妇。怎么着,娶个媳妇也得三五十万。”女子说。
然后,拿出手机,找儿子女儿的照片给我看,找到儿子跟同事的合影给我看,让我判断哪个是她儿子。
当然是相对年轻的面孔的那个。
“毕业多久了?还能回到学校读书吗?”我问。
“不能了。中学成绩就不好,外语最差。俺儿子数学好,有次还得了200块钱奖金。后来玩游戏玩毁了,俺也不在家,不知道。”母亲的脸上充满了自豪。
“是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由衷而惋惜地说。
“你干什么?”女子问。
“我教书。”我淡淡地说。看着这张比我年轻得多又苍老得多的面孔,我的心里满是同情。
“那真好。我没有文化,又这么大了,现在还能学什么呢?”她望着我,自言自语里又有着征求。
我沉默着,无法回答。
“俺外甥工地几十口子,我跟他干一段时间。”女子重又精神起来。
“是的,挑自己能做的。你这么勤快,在哪都行。干到五十岁,再回家抱孙子。”我说。
“要是身体好,我就再接着干。五十岁算什么,还能再干几年来。”她笑着说。
快到站了。我围上红色围巾,戴上眼镜和黑呢子帽。
她的眼神立刻又闪亮起来。
“你这个帽子真好看。俺同事给我一个红帽子,我没戴。俺闺女说我年龄大了,不适合。”
“能戴,你以后就戴上,一定很好看。”我说。
“你这个包也很好看。出门,皮包不方便了。”她说。
“这个包30元,学校超市买的。麻布的,能装,用起来方便。”
到站了,我们一起出了站台朝南广场走去。检票口,我刷了车票,回头看,人流如涌,没见她的身影。没关系,她外甥已经在站台外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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