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就在藏女与杨川颜会面当晚,陈杨二师决定与丁季进行一次谈话。
据说学生们都很害怕与老师面对面谈话,更不必说两个老师双管齐下,那阵仗几乎无人能承受。但丁季为学院拔尖人才,常常作为学校代表参加各类活动。再加上在学生会中兼任副会长,处事得当,礼貌得体,有的一手好人脉。老师经常会委托他办事。这样的场面对丁季来说早已见怪不怪。在勘测这样突兀的时间找人谈话,实在想不到有好事发生。然而丁季头都没抬就答应了。宛若平常的小聚会一般风清云淡。
比约定时间提早五分钟,丁季来到老师们的帐篷前。他们早已离开营帐,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久等了。”声音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但却能体察到细微的愧疚。
“不必。我这儿有点牦牛干,你想不想吃?”陈老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囊袋,拉开绳子,里面安然放着几块柴火般的牛肉干。”
“正事,正事!”杨老师俯下身连咳数次,隐隐踢了陈老师一腿,陈老师装腔作样,作势要倒地。丁季连忙跑过要扶起。
“这玩笑够低劣的,但你还是来扶我了啊。丁季同学,你真是相当优异啊。不论从哪个方面,都是我院最顶尖的学生。作为你的老师,我为你自豪。”
“谢谢老师了。”丁季微微点头致意。他很难理解老师的脑回路。老师并非第一次盛赞,但他每次听到总会小小地窃喜一把,脸上挂上一弯不明显的笑容。
“您找我是有什么任务吗?”丁季下意识脱口而出,得益于平日的职业素养。无论如何,学生要比老师先开始话题。
“没什么,只是想找你聊聊.....”陈老师被这问梗住,僵硬的扫视周边,看看手中还有一块牦牛干,如获救星般把牦牛干递给丁季,“川颜那姑娘给我的,说是当地土特产,有点腥,但够劲儿。”看到丁季接下,他又咬了一口。根据他骤时的停顿与狰狞到扭曲的面容,大致可以推断出这牦牛干确实够劲儿,也许是个非人食品。
“聊聊?杨老师这样宁愿多一事不愿少一事的人会愿意找学生闲聊吗?”早已摸清老师秉性的丁季大脑快速运算,在一秒内基本得到结论:“闲聊”是个低劣的幌子。
丁季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神经也绷紧了些许。
“我们只是很好奇。”不顾陈老师的惊诧,杨老师拿起摆放在侧边的毕业学生名单,三份,一份是17届自然地理学专业毕业门生,一份是18届资源环境学的,还有一份人文地理学。分别翻开来,首页没几行就看见了白纸黑字“丁季”的名字。
杨老师又拿出了一个档案袋,里面储存了丁季的成绩,在校活动与所获奖项,奖项大多是国际竞赛,获过奖的论文了十几篇。随便扫两眼,十几张a4纸写满了光辉的履历。
丁季看到档案的那一瞬间眼前恍惚了,那些白白的纸片宛若千军万马朝草草装备的他袭来。
特地从学校档案库里带到这里,是早有所准备。
“你有什么打算吗?”杨老师的声音“簇”地响起,如同一只脱弓而出的利箭。
闻言,丁季一滴冷汗从额前滑落,他面上仍尽力保持波澜不惊,内心已经开始疯狂构思各种问题的不同答案了,他自入校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使两年前陈老师单独找他问相同的问题也不比此次。那些被尘封已久的秘密可能要被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
一份份履历,是他追逐未知的痕迹。
“你三年来频繁转院,在大三普通学生还没毕业时就完成了三个专业的学习课程,该参加的活动任务考察一样没少,还为我校争夺了不少荣誉。奇特的是只愿意在地理学科上精雕细琢,也不去选修金融一类。刚好是热手专业,你又有条件报名,这烫手山芋要香不少,你也无动于衷,看来真的是有心要当地理专业的苦行僧了。如今你大四,之前问你未来的规划,你说你愿意在毕业后留校深造,在校任职。如果是这样的构想,不管你将来选择你所修的哪个门类发展,我都会为你高兴。”
陈老师有点紧张,心里偷偷咒骂这个老不死的多嘴。丁季一个劲的点头。
“兰州大学虽是地理专长,但不算最顶尖的学府。说句有亵我身份的话,有这样的能力,何必在我校打转呢?”这些话似乎憋了很久,杨老师一口气说出来,紧张的面容舒缓了不少。他正色,努力把每个音都发清楚,一字一顿地讲,“我们是老师,相对于为学校争光彩,我们更愿意看到学生能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为此你完全可以选择出国进修。”
“我毕业后会考虑的。”丁季临死挣扎一番。
“在我们出发后几天,我就收到了曼切斯特大学的邀请函。原件还在学校,猜猜是关于谁的?”
“空!”丁季瞳孔猛地一缩。
陈老师彻底慌了,看看杨老师,越讲越多,大有不可以收之势;再看看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丁季,正襟危坐,却接近被濡湿成汗人了;自己又一句话插不上,天,这是什么样的局面啊!
“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答应学生做的事还是要完成。”陈老师暗想到,长吁一口气后,瞪大老眼儿看向着杨老师。
杨老师被他瞪着,心里莫名其妙。
丁季看着两位老师眼神交流,心中默默祈祷,能往后推一天是一天。
这个时候最好有个谁说句话。还好吃了牦牛干的陈老师相当上劲儿。
“杨老师,请不要再质问丁季同学了,我相信他是优秀的学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陈老师制止了杨老师的继续发言并递给他一块牦牛肉。他猜到杨老师可能是接到某些外国校院分配名额的机会,想要分配名额了。
丁季意外地发现牦牛肉真是外交中的上品,应当被列入国宴。他暗地配合陈老师,装模作样地思索了许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老师想起在兰大地质学院招生之初,他就答应过丁季,在这大学四年里,提前留外名额不会轮到他。虽然丁季成绩不错,他没见过刚会面就大夸奇谈认为自己一定会分配到留外名额的预录生,但他还是有说有笑地答应了。
“我高考外语特别差,踩着110分滑过去的。想必您也看见了。”这是当时丁季的理由。那是英语同样不算好的弥勒陈老师还与丁季称兄道弟。
“非常抱歉,老师。我大抵是不会去的。因为我英语很差,补习需要时间。”丁季对杨老师讲到,语气柔和,像是一种请求。
杨老师拧眉,表情相当严肃。他放下刚接过的牦牛干,头一次对这个学生感到了失望。
唾手可得的荣誉不去争取,那他三年的摆渡算是什么?他为何要在此地逗留?他真如表面上看来,是尽心尽责,温和谦逊却还有些唠叨固执的学生?
杨老师阅人无数,并非没见过比丁季优异的奇才。但他看出丁季与那些人完全不同,踌躇,迷茫,胆怯,畏惧与未来的不可控。
“罢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就再好好看看,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杨老师暂时停止猜测,端起茶,放下二郎腿,眼镜底下藏着浑浊的光芒。
“拜别了。”丁季随即转身离开营帐。悻悻离开了这次对他来说有如“鸿门宴”的谈话。
夜已深,星星在夜空中铺张开来,映着漫天雪色,他在冷风中伫立了许久。
谷风吹起,寒气透骨,他没有御寒设备,就用手上的课本挡风。
“还好陈老师及时刹车,保守了秘密。”
“作为唯二知道the truth的人,他相当可靠。”
“那个姓杨的,许久未见的女生........她真的在我眼前吗?还是.......自那天起就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再复见?”
“.........”
大风吞噬了许多音节,丁季连自己说出的话也不明晰。
他最后说的是:
“浮华即将散尽,或许我也该思考一下我的未来了。”
话已出口,但他没有听见任何。
细微的喃喃如雪般迅速化为虚无,他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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