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沉沉睡去，钢铁的机器一直在奔驰。
整个夜晚，它一路向北。
我醒来时，它刚过黄河，济南边的黄河。
古代远征的士兵要奔波许多天的旅程，它一夜之间就飞驰而过。
这是一条岳飞曾经梦想过的进军路线，这也是闻鸡起舞的祖逖、东山再起的谢安们梦想过的进军路线。
但在真正的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实现过。
真正的中国历史，我们必须把行程的箭头倒过来，不是向北，而是向南——这是游牧部落入侵中原的路线，也是农耕文明的国家政权南撤的路线。
汉朝末年，魏蜀吴三国鼎立，最后魏国统一了中国，但马上改朝换代，成了晋朝（读过《三国演义》吗？故事和人格是假的，人名和历史是真的）。
当中原在三国纷争、八王之乱（晋朝八个司马家族的诸侯王争夺帝位）的时候，北方的游牧部落却在强大起来。
晋朝的首都本在洛阳，但当北方的游牧部落攻入中原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办法是逃到南方重整旗鼓。后来人们在都城在洛阳的那个时期称为西晋，把都城在南京的那个时期称为东晋。
这是南京（当时叫建康）第一次成为全国的文明中心。在此之前，三国鼎立时期，它曾是东吴政权的首都。
因为《三国演义》，更因为《世说新语》，这一段历史对人们来说并不陌生。
最近几年最优秀的电视连续剧《琅琊榜》，就是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南梁为背景而虚构的故事。电视中的琅琊山，则就在南京城的对岸。而最近的电视连续剧《楚乔传》说的是同一时期北方的故事。南方有王朝更替，北方有王朝更替，对峙了比较长的时间，形成了自己的文化风格，所以叫“南北朝”。
后来南北朝对峙中北朝的杨坚和李渊，分别建立了统一全国的隋朝和唐朝，虽然隋朝和唐朝寿命一长一短，但它们都是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朝代之一。有趣的是，这两家本是亲戚关系，隋炀帝杨广与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他爹）的外祖父都是独孤信——从他的姓氏，就知道他是由北方游牧民族汉化而来的。
如果说强大的汉朝是抵御了游牧民族的入侵，那么强大的隋朝和唐朝，其实是消化了游牧民族，融合了各民族，使他们都成为了中国必不可缺的一部分。中国二字，从此不再指中间之国、中央之国，而是指一个兼容并包的大中国。
可惜后面的历史故事又往事重演：宋朝再度成为封闭的南方农耕文明国家，苦苦抵御着北方的入侵。最后首都汴京被攻破，他们逃到了杭州——后来人们把首都在汴梁的时期被称为北宋，首都在杭州的时期被称为南宋（岳飞的故事，就发生在南宋；还有陆游和辛弃疾）。
驱逐了蒙古统治者的明朝，是一个在军事上很有进取心的朝代。
明朝的皇帝们把都城从南京搬迁到北京，就是为了积极抵御北方游牧部落的入侵，而不是躲在遥远的南方求得暂时的安宁。
可惜的是雄心比不过地利，地利斗不过天时。明朝末年，气候剧变，国内因饥荒动乱不断，北方的游牧部落、渔猎部落（满族）更是因为气候原因被迫拼命南征。
故事的结果我们都已经知道：我们都是这些故事的后人，故事就写在我们的灵魂里。
故事的结果是:游牧渔猎民族战胜农垦国家，但最后又臣服于农耕文明——于是，真正的满族消失了，他们成了汉文化的一部分。这次游学的晨诵中，就有满族诗人纳兰性德的一首诗，这是最美丽的汉字诗歌。
我们今天一路向北，也并不是为了去抵御谁的入侵，更不是为了去征服北方或者南方。我们既是南方农耕文明的后人，也是北方游牧部落的后人，我们是这首大地悲歌的传唱者，也是这部大地喜剧的演出者。
我们一路向北，是穿越时空，作身体和精神双重的逍遥游！
车过蚌埠。从名字可以知道这是一个盛产淡水珍珠的地方，这是淮河流域的一个城镇。埠，也就是码头的意思，也就是说，在这里，河流就是道路。
车过徐州。徐，从字源上来说，就是余下的道路。徐州以北，是高过平原的山东半岛，道路就是道路，北方的道路。徐州以南，就是河流密布的南方——淮水在古代不你是一条河流，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地，上面浮着一些陆地和岛屿。徐州，是最后的北方：徐州以南，是水乡，是水稻；徐州以北，是中原和丘陵，是麦子，也是圣贤和强盗的故乡。
山东，是孔子、孟子的故乡，也是水泊梁山的所在地，当强盗和圣贤消失之后，它们的糟粕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义和团。
车过兖（yǎn）州。兖就是沇，当一个水旁移到上面时，就成了兖——就像益字上面，也是一个横写的水。兖州今天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但它却是古代所谓的九州之一。《尚书·禹贡》里传说大禹治水成功后，划天下为九州，兖州为其一。当然这是后世的附会，就像是神话。但重要的不是事实，重要的是，无论我们信不信，当我们都承认这个神话，我们也就拥有了共同的思想祖先。
车过德州。德州今天最有名的是德州扒鸡，而且因为人们把美国的德克萨斯扑克（Texas Hold’em poker）中文简称为德州扑克，所以说起德州，人们可能还会误以为是美国的德克萨斯州。
当车子抵达沧州的时候，意味着我们从东海之滨出发，现在已经来到了渤海之滨。
渤海，就是诗歌中的沧海，沧海桑田的沧海，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沧海。
也是今天黄河入海的渤海。
从语音学上讲，渤可能在一些方言中和北的读音一致或相近，渤海，就是北海，用诗意或神话的语言说，就是北冥（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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