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的不成样子。我打着阳伞准备穿过天桥去。
前边一个短发长裙的女子，站在天桥上一边扶着滚烫的栏杆，一边抚着额头。你还好吗？我走过去把阳伞举在她的头顶。她的样子让我以为她将要热晕了。她闻声转过头来，微笑着谢谢我。
真是个气质出众的女子。我邀她去喝一杯咖啡。我们坐在玻璃橱窗吹着冷空气，她望着天桥的方向良久，然后徐徐地给我讲起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的这里，也是一座天桥。只是来的没有这么宏伟。
……
那年的阳历六月也是这样滚烫，那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了。
亚子和野娃冒着毒辣的火气在天桥上“工作”。对，就是工作。
她和野娃搭档，扮演一对患难的兄妹。野娃把脸抹成锅底，把头在灰渣里一滚，看起来是十足的叫花子了。亚子学野娃的样子，也变成一个乞丐丫头。他们在垃圾桶捡了一条破毯子，野娃裹着它躺着一动不动装病，亚子就在匍匐在一旁叩头。晚上工作结束了，去吃碗面。有时间就找个停运的破喷泉撩水洗把脸。
天桥的东侧连着高级商业楼，在此出入的人们见了他们大多捂着鼻子走。东侧则是很多小摊贩占据的。而对于野娃和亚子这种无资本也无手艺的人来说，天桥的北侧是最好的工作地盘，有很多人在天桥上看风景，停留看风景的大多是成双成对儿的。女人一怜悯，男人就要体现大方。这是亚子观察来的“生意经”。
他们一般的工作地点都选在这个比较繁华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竞争压力巨大。要饭的老头老太太，假残疾人，真被人砍了手或脚的残疾人团伙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危机四伏，需要处处小心留意。
亚子瘦小，看着更可怜，每次分开要钱，她得的钱总是野娃的几倍。
野娃长得比亚子高了一个脑袋，每次吃饭，野娃都多吃一份，他们的组合需要安全力量。
平日里得的钱都由野娃保管，但是去哪都是亚子说了算。亚子长了个聪敏的脑袋。她说，别人的节假日就是她俩的狂欢日，亚子拉着野娃挤人多的地方，然后分开讨要，一个晚上赚的钱够他们好几天吃的。
中秋节快到了，野娃说，这次我们去哪。
去市中心广场啊，那边有舞龙舞狮的。她再补充，还是分开要。
灯火辉煌。除了广场上的各种热烈表演。来来往往很多俊男靓女，打扮的光鲜亮丽。尤其是女子，穿戴讲究。头发或长或短，或直或卷。裙子要么曳地迤逦，要么俏皮可爱。亚子心中些许羡慕，但是饭都吃不饱……只能叹一声命运不公。自从记事起，她已经被抛弃。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到底几岁，有人同她讲话她就一声不吭，大家说她是哑子，叫着叫着就成了亚子。为了吃食使她要在垃圾桶和野狗打架的时候，一个个头比她高许多的男孩子，来帮助她。他说我没名字，别人都叫我野娃。
他们从此“合作挣钱”
想着想着，真是悲哀。但是很快这种情绪就被开心替代了。面前的破碗里钱慢慢多起来。她赶紧一张一张的整起来，叠好装进破袜子里。
晚上十二点左右，人终于快散尽了。
战绩颇丰。亚子要去广场的另一侧找野娃汇合了。今天要饱餐一顿，如果野娃允许，她要买一把梳子，或者一只发箍。
亚子转了几圈都没看到野娃。心理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兴许去解手呢，或者馋了先去吃面。亚子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她泄气地摊在一旁的台阶上，不自觉地淌泪来。
她每天都背负着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屈辱和不安，但是有人作伴终究还是不同的，即使作伴的人是同样的不堪，那也莫名的多了一些安全感。
她像丢失了魂魄。你是找那个小男娃吗？有人问。她转身，是一个老爷爷正在收拾摊子旁边的碎纸屑。她忙不迭地赶紧点头。
唉。老爷爷叹口气，早那会儿被几个混混男人打了一顿拖走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亚子感觉她的世界慢慢地坍塌了。
她疯了一样的到处找他。可惜她好像只记得他的轮廓。渐渐地，时间久了。他的轮廓也开始模糊了。
曾经他俩也约好接头的方法，野娃因为帮她驱逐抢食的野狗被咬，胳膊上留下一块狰狞的黑红色疤痕，看起来像一只翻身过来的鼠妇。而她的掌心有一颗痣。以疤痕和痣为标志，以防走失便于寻找。
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那个狰狞的疤痕。
亚子是幸运的。在她准备自我结束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时，心底的一丝善良让她的整个人生出现转机。
她已经几天没有吃饭，她不想再去讨钱，就闭着眼卧在破巷子的角落，等死。
忽然听到有人讲话，要不要吃糖，叔叔这有好多好多的糖。
她蓦地睁开眼，向声源望。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诱哄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小男孩把糖舔一舔就睡着了。
这个男人刚刚准备抱起小男孩离开。忽然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仿佛在寻人。于是又蹲下来，巷子一边的墙有凹进去的一块，旁边又有一个遮挡物，这个男人藏进去。外边的人轻易不能发觉。
声音越来越近近。亚子想，万一小弟弟以后也和她一样要乞讨为生呢？或者更惨，被人砍断手脚替别人赚钱。
她用尽力气挣扎着跑出去，大声喊，你们的孩子在这！在这个巷子里！
男人听到立刻蹭的起来往里边跑。
但，这是个死巷。
小男孩的父母感谢亚子，她望着依旧睡着的小男孩笑了。就是这抹纯净笑容，感动了这对父母。于是，亚子变成了他们的女儿。
结局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的。
亚子成了一名学生，修完了小学中学大学的课程。再后来，从小就有生意头脑的亚子，在她父亲的企业里当了高管。
……
从咖啡馆出来，天气从灼烧变成了闷热。
女子说，看样子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她拿过我的手机留一个号码，说很高兴认识你。再会。
不一会儿，她已经隐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怎么听都是像故事的故事。
但是就在她递给我手机的时候，我好像不小心觑见，她的手心里，隐约有一颗黑色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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