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入燕都,留京一年,终日静坐,不阅文字。
己巳归,游南雍,未入监,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对坐一室,凡三昼夜不瞑目。
【译文】
以出贡的机缘而进入北京,在京师一年,我却整天静坐,不看文字。
己巳年回来,进入南京的国子监,在还没有入监读书前,我先去栖霞山拜访了云谷禅师,与他在一间禅室中相对而坐,三天三夜不合眼。
【点评】
了凡先生补贡后即成为被选拔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学子,于是他到北京停留了一年。这一年里他终日静坐,无所事事。静坐实则是儒、释、道三家共有的修养方法,儒家有所谓“主静”,有“半日读书,半日静坐”;道家有“心斋”、“坐忘”;佛家更讲禅定,“戒、定、慧”乃“三学”之一。唐代兴起的禅宗,北宗禅和南宗禅对待禅定有着不同的态度,北宗禅神秀一系强调坐的功夫。《六祖坛经》上记载着这样的趣事,神秀曾派弟子志诚来南方六祖处偷听法门,结果被慧能发现,反而问询志诚北宗的教法。志诚言道:“常指诲大众,住心观静,长坐不卧。”慧能则斥之道:“住心观静,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并作偈一首:“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在慧能看来,佛法功夫,在于觉与不觉、悟和不悟的区别,前念迷误则是凡夫,后念悟道就成佛陀。表明了南宗禅反对不了心性、只能修身静坐的渐修途径,提倡直了心性、明彻本源的顿悟之道。
了凡先生不仅终日静坐,而且不阅文字,即是不思进取,丧失了求知的欲望。因为既然一切皆是命定的,那么人为地去求知和作为也都是徒劳和枉然的。此时了凡先生已深深陷入了为命运所拘的无可奈何之中。
一年之后,即隆庆三年(1569),了凡先生回到南京入当时的高等学府国子监读书。南京乃“六朝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是东南形胜,亦是人文荟萃的文化中心。了凡先生此时对于读书进取已经丝毫不起心动念,他更关注的是人生观如何为继的问题,所以他到南京后先行去拜望了当时的佛门高僧云谷禅师。之前与孔先生是偶遇,而此次见云谷禅师则是专访,冥冥中还是与佛有缘,其实是人具备了怎样的气禀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
云谷乃禅师的号,其法名为“法会”,明代憨山德清曾经撰有《云谷大师传》。大师早有异志,十九岁便开始行脚参方,遍访名师问道,于道济禅师处受教,修习天台小止观法门。道济禅师指点他:“止观之要,不依身心气息,内外脱然。子之所修,流于下乘,岂西来的意耶?学道必以悟心为主。”说的是不必拘于禅定,而应终于心悟。云谷禅师也曾一度执迷于道济禅师的教化之语,日夜参究,废寝忘食。一天吃饭时连自己吃完了也不知道,一不留神碗掉在地上,当下顿悟,一切放下,放下执着、放下量、放下分别、放下言语,回归本心自性了。
云谷大师所住栖霞山,古称摄山,因山上多珍贵草药,有利于人摄之养生,故而得名。梁朝时武帝曾于栖霞山开凿千佛岭,后来日渐荒废。云谷大师爱其环境幽深,入山修行。后来云谷禅师名声不胫而走,声震金陵。在当地名流和官员们的助益下,栖霞道场得以恢复。以后的栖霞寺也成为东南古刹,名动一方。
云谷大师此时却隐居于栖霞山深处一个叫“天开岩”的地方,一如既往地清修,对待大众往往以参话头来接引,遇到前来拜访者,往往丢一蒲团请其参“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这种公案在后期禅宗留存的大量语录中屡见不鲜。如问的最多的有“何为佛祖西来意”、“所传之法为何”等。就如同学生追问老师什么是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其实是拘泥于答案本身。《金刚经》正是教人要扫相破执,《六祖坛经》中南宗禅的思想也是要明心见性。作为一种思维方法,禅宗哲学是引导人去全面整体地把握事物的本质,而非停留于表面。所以佛家让人要无分别心,不起心动念分别,直视事物本来面目。将生命回归到“父母未生前”的湛然空寂,老子《道德经》中也有相类似的思想存在。
了凡先生去参访云谷禅师,由于心如死灰,了无生趣,所以他与云谷禅师一间房间里相对而坐,接连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也未曾说过一句话,颇似禅家所说的“不倒单”,仿佛有着高深的道行。
了凡先生之以在燕都能终日静坐,此时又能三昼夜不合眼,可以推论他于静坐上是修学有年的,加之在认识云谷禅师之后,又精研天台禅定之学,以至后来总结自己的心得著成《静坐要诀》一书。该书分为《辨志篇第一》、《豫行篇第二》、《修证篇第三》、《调息篇第四》、《遣欲篇第五》和《广爱篇第六》。
《辨志篇第一》中说要学静坐,先要认清自己的动机:如果是为名闻利养,那就种下地狱的因;为聪明胜人,那就种阿修罗的因;为畏苦报,那就种人天的因;为疾得涅,那就种小乘的因。所以最好是为了普度众生而静坐。
《豫行篇第二》中说要使静坐达到各种禅定成就,首先是要能持戒,使身心清净,罪业消除,如果只因自感恶业深重而自暴自弃,则可以从观心入手,了解此心毕竟空寂,一切诸罪,根本性空。可以发起大悲心,代一切众生忏悔无量无边重罪,还可以从《华严经》的观点求身心不可得,则戒亦不可得而不住于戒。
《修证篇第三》除了介绍一般静坐要领外,提到静中种种奇特光景都要识破。
《调息篇第四》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修行的次第。
《遣欲篇第五》介绍了不净观。
《广爱篇第六》则绍述了四无量心,即慈悲喜舍(一为慈无量心,即能与乐之心。二是悲无量心,能拔苦之心。三喜无量心,见人离苦得乐生庆悦之心。四舍无量心,如上述三心舍之而心不存着)。此四心普缘无量众生,引无量之福,故名无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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