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卷

立冬·思之可追（一）

那个时候，叶子都落了，天气变得愈发寒冷。张素告诉我:他要走了。北方战事吃紧，皇帝要御驾亲征，下令要他同去。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便笑着送他离开。他说等到战事平，百姓乐，他就会与我一同离开这里。不为帝王家，只为心悦人。

半年后，皇帝班师回朝。张素回来了，是被人抬回来的。皇帝下令，追封赐银。

坊间流传:芜山有神树，其名曰梧桐。

前年，李阿婆家的小儿子突患顽疾，访遍名医，无一人能给出诊治之法。阿婆听闻梧桐神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准备去芜山试一试，看能否找到神树治儿子的病。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找到了。自此，日日去树下祈祷。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小儿子竟然恢复如初。

初雪那天，我踏上芜山，准备去寻找神树。那天雪很大，足以没过小腿，我继续前进。寒风凛冽，吹得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我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风住了，雪停了。在我眼前的，是一棵参天大树。枝干虬曲苍劲，一看就知道是有年头的，树冠部分耸入云霄。奇怪的是，虽然现在是冬天，这棵树的叶子依旧那么茂密、翠绿。

我想这便是我要找的神树——梧桐。

我走到树脚下，双膝跪地说道:“小女子温晞，听闻芜山有神树，可实现人的愿望，故来参拜，望神树显灵，实现小女子的愿望。”随即叩拜三次，可这三拜还没拜完，就有一片叶子落到了我的头上，而这片叶子是枯黄的。我仔细端详我面前的大树，翠绿非常，这叶子显然不是这书上的。我正奇怪这叶子是从哪儿来的，突然，听到一声，“收好了。”我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心里正在想莫不是真的神树显灵，显然老天不准备给我时间想下去了。当我再睁眼时，就已经回到了我的卧房。侍女木桃就站在床边，见到我醒来，马上走了过来。一边把我从榻上扶起一边说着，“小姐，你可是醒了。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等着你呢，说是要你醒了刚快过去呢。”我揉了揉眼说道:“好的，我知道了。”“那奴婢先伺候你洗漱。”木桃又说。不过一会儿，就梳洗完毕。

“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我边说边行礼。父亲抬眼望着我说:“小晞啊，为父问你，家与国之间，你选择家还是国？”面对父亲突然间的提问，我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答道:“女儿认为，无国亦无家，无家何为国。”父亲听完后便笑了，说:“如今邻交蛮夷虎视眈眈，国中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偏偏张素将军还为国捐躯了，为父……”听到父亲这样说，我立即说道，“父亲不必多说，父亲身为人臣，自是要为国尽忠；而身为一家之主，父亲护着女儿长大，还将温家打理的这么好，亦是足够尽责。所以，无论父亲作何决定，女儿都会支持到底。”父亲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父亲说:“如今皇上派我去边疆镇守。你娘身怀六甲，我自是不能丢下她一人。可若是我们都走了，这温家只剩你一人，为父实在放心不下。”我告诉父亲:“父亲放心，如今女儿已经长大，完全可以离开父亲的庇护独挡一面了。何况。父亲这么多年，对女儿的训练可不是白的。”父亲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如此，这温家为父就交给你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你季叔叔。他与为父是多年的好友了，定会相助与你。”于是，那天下午，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我的世界就只剩自己了。

当我再次踏上芜山的时候，又收获了一片叶子。与第一片不同，这片颜色更浅一点儿，不似先前那片那般枯黄。此后，我每每来芜山每每祈拜完之后都会有一片叶子落下，落在我的头上、手边。而且这些叶子的颜色越来越浅。如今已过一月，叶片的颜色已经逐渐从黄色变成浅白色。第三十五天，白色的叶片上添了一抹翠色。第三十六天叶片上的翠色开始扩散。第三十七天……到了第四十天，半个叶片已经被翠色浸染。第四十五天。整片叶子已经绿了，但是还透着一抹不正常的黑色，不像平常的叶子那般绿的鲜艳。第四十八天。叶子上的黑色全然消失了，就好像新生的叶子一般翠绿非常。到了第四十九天，那天天气十分异常。我出门的时候风和日丽，过了一会儿便乌云密布。走到芜山脚下的时候，狂风大作，尘埃漫天。我越往山上走，风沙边越大。直让我睁不开眼。不过半个时辰，天空竟开始飘起雪花，然后越下越大，像极了我初登芜山的那天。大雪及膝，冰冷刺骨。终于，我登上了山顶。那一瞬间，大雪骤停。那棵梧桐树还在那儿，我慢慢走近，像平常一样。走到树下祷告完后，不出意外的，又有一片叶子落了下来。我伸手准备去拿，可是这片叶子却飞到了空中还发出了光芒，吸引来了好多的叶子。而在这些叶子中有黄色的，有浅绿色的，竟然还会有白色的。我恍然大悟:这些不就是我这么多天以来收集的叶子吗！这些叶子在空中慢慢旋转，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人形，向山下飞去。我正准备去追。却听见有一个声音说:“姑娘莫追，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只是姑娘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是不是也应该回报我些什么？”

“谁，是谁在说话？快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我问道。

”神？鬼？姑娘说笑了。更何况我就在你眼前啊。”他回答道。

“树，你是这棵梧桐树？”我惊叹道。

“梧桐，好吧。没错，我就是这棵梧桐树。”他答道。

我问他:“那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说:“我不需要你去做什么太难的事情，我只需要你开心时的泪，伤心时的泪，无奈时的泪，绝望时的泪，动情时的泪，还有相思时的泪。此六泪，你带来给我，可否？”

我想了一想说，“可以。”

“好，那么你要找的人已经回来了。他正在等着你去寻他。哦，对了，他叫秦追。”他说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我该去哪里寻找秦追，一阵风吹来，我就到了温府门口。

我走进府里，木桃跑来告诉我说，昨日府衙内忽然多一名男婴，不知为何就会出现在府衙内堂，府衙众人皆说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内堂，这就怪了，这孩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可这孩子胸口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秦追’二字。

“秦追？”我问道。

“是啊，小姐。现在，唐大人正在秘密地给这个孩子找父母呢？”木桃回答说。

“走，去府衙。”我的心里十分激动，寒冬腊月，我竟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府衙门口，我突然踌躇了起来。木桃见状问道，“小姐为何还不进去呢？既然都已经到了门口了，那就进去吧。”我思虑了一下，终是迈开了步子，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不一会儿，唐坤就出来了。

“唐大人，好久不见。近来过的可好？”我问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温家大小姐。听闻温大人镇守边疆，把偌大的温家全托付于温小姐一人。唐某近日过的可还算是不错，只是不知道温小姐过的怎么样？”唐坤说。

“唐大人不必多虑。温府自是没有唐大人这衙门事儿多。听闻唐大人的衙门近日又多了一孩子，我特地前来看一看。”我回答道。

“孩子，我这里没有啊。温小姐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唐坤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又问道:“既然没有孩子，那就要问一问唐大人‘秦追’是谁了？”

唐坤的脸色沉了沉，说:“温小姐打听的一手的好消息，我这儿确实有个孩子，不过是不是温小姐所说的秦追，唐某就不知道了。只是到现在，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打听到哪家丢了孩子，也没有人来认领这个孩子。大概是个弃婴罢了。”

“既是个弃婴，那么这个孩子我要了。”我看着唐坤说道。

唐坤用审视的眼光看了我半天。一会儿才说道，“这孩子给你也可以，只是……”

“那便谢过唐大人了，木桃去把孩子抱过来。”木桃听完我说的话便去了内堂。

正厅里只剩下一脸假笑的唐坤与我面面相觑。不过一会儿木桃就抱着孩子出来了。木桃走到我的身边，我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把孩子从她的手里接过。

刚准备要走，身后的唐坤却开口了，“温小姐从唐某这儿拿东拿的还真是得心应手。”

“唐大人，温晞今日从您这儿欠了个人情。来日，若是唐大人有用的到温晞的地方尽管开口，温晞定会尽力而为，满足唐大人的愿望。”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是我却忘了，唐坤与我自幼相识。以前一起玩儿的时候，还曾戏言说道长大后要结为夫妻。然后，他们一家便搬走了，直到近几年才回来。当年我也曾为唐坤的离去哭闹个不停，可是时过境迁，现在的我早已不似当年的心境了。

唐坤微微一笑说:“好，温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唐某便记下了今日温小姐许给唐某的一个愿望。陈四，送温小姐回府。”

“不必，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不劳烦唐大人。”说完我就离开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