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见。
昨天你又出现在我的梦，问，咋最近不写日记了。我停了停，说，工作有点忙，就偷懒了。
你又问我，最近生活怎么样。我想了想，说，很好，又说，挺好，再说，还不错。我的音调越来越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你微笑着看着我。我只得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彷佛一个委屈的孩子，没法去诉说，彷佛一个撒谎的孩子，容易被看穿。
等我醒来的时候，行李已收拾好。行李倒也轻便：一身衣服，电脑，钱包，手机，和充电线。你又给我蒸了一锅包子，捎了十来个咸鸭蛋。
我挥手告别。从这个栽着紫藤萝的院子，回到那套装潢别致的蜗居。从石林到上海，坐高铁4个小时。但我觉得两个世界十分遥远。一处是拼搏奋斗的城市，处处充满荒唐和冷淡，让我毫无存在感；而另一处是我离开多年的老家，柿子树砍了，杏树砍了，门前泥了整齐的一片，我回来几天，转身又走。又突然感念：留不下的，是他乡；回不去的，是故乡。我终于还是像个浪子，漂浮在茫茫人世间。
妈妈，我走了。其实，我最近的生活并不如意。我浑身疲倦。我不想面对自己，却对往事十分怀恋。我不说累，不愿让你看见。我的忧郁已经内化成疤痕。妈妈，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生活本就这么悲凉么，妈妈。为何从未听你提及。我仰卧时爱听窗台上的滴水，一颗颗，透彻清晰。无数夜和日在更替，我的心里只装着一粒种子和一棵树。我趴在书桌前黯淡，洁白的纸上绣了一朵朵古黄色的花。我拿起电话想打给你，想说的话没到嘴边，皱了皱眉，算了，等明天。
妈妈，我已三十岁了。纸面之外，只有一张憔悴的脸。你嘲笑我的肥胖，但你不知我虽然外表臃肿，内心却瘦弱不堪。我身材高大，却颔首低眉，我面容随和，却时常冷淡。那棵树挡不了风雨，终于还是变成了嫩芽，等风雨来临的时候，回到了土里。
别再给我叠衣服了。我大了。再说，第二天衣服还是会脏乱，生活还是皱巴巴的，内心还是千丝万缕。叠的太整齐，只会让我舍不得穿，因而变得软弱，更加孤立无援。在薄暮或者清晨，只得赤身裸体蹲在角落，任由生活的欺骗。
妈妈，生活骗了我。我看着你，你却露出笑靥。你剥掉我脚腕上忧郁的藤蔓，拔掉我鞋跟上的泥土。我紧了背包，朝一片迷雾深处走去。再转头时，你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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