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礼物

周末，我和朱老师赵大夫一道，在家里的装修现场监工。时维仲夏，才干了一点活儿，我后颈的头发就已经黏在脖子上，像一条条细小的虫子，十分难受。我暗骂自己慌张，出门时急匆匆地忘了带头绳。

我于是跑去隔壁同在装修的姥姥家，问二姨有没有多余的头绳可借我，答曰没有。我于是说，那我去楼下小超市买一个吧，便伸手向父亲道：“给我点儿钱。”朱老师默默拿出钱包，问：“你要多少钱？”我说我就买个头绳。朱老师就把钱包里除了红色毛爷爷之外的所有钱都给了我，一共有十几块钱的样子。我拿在手里，瞬间有些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做了这个年龄不该做的事情之后那种隐约的兴奋。出了门，心里竟十分高兴，捏着钱蹦蹦跳跳地下楼，仿佛小时候拿了零花钱去买书一样。

我买了几根简单的黑头绳，回家后把剩下的钱还给朱老师。我暗想，这就算是他给我买的头绳了，印象中他可从没给我买过头绳。

朱老师一向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即使心里实际上挺风趣幽默，表面上却不大表现出来。他既不大变通，又喜怒不形于色，我很小的时候甚至觉得，除了他给我讲古汉语时候我们会同喜同悲之外，我跟他远不如跟母亲亲近。在记忆中，虽然他的工作支撑着家里的开销和我留学的挑费，他亲自且主动给我买的礼物，却寥寥无几。大约除了我四五岁的三八妇女节时生拉硬拽让他送我“妇女”礼物时买的一盒化妆品外，就只有我六七岁时得的那本大约三成字都不认得的《熟读古文一百篇》，与十岁生日时的那本《安徒生童话集》了。好在，这两样礼物我都十分喜爱。再有大概就是从有记忆起就挂在家里客厅的那块不算小的黑板，上面写过父亲给我“上课”时的一些板书，写过他们送我的人生格言，更写过我学小提琴时自己做的小曲子。

想来，我若是父亲，似乎也不知该给这个女儿买些什么。我既不爱娃娃，也不喜积木，小时候没什么兴趣，大概就只喜欢书——而值得看的书，家里的书柜加上老朱老师的书柜就足以满足我了。那时候就连小孩子都爱吃的零食，我也不甚感兴趣。不过最后这点大概是朱老师的功劳。他坚定地认为，吃饭时必须要好好吃，零食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而我作为一个女孩子，连冰棍都不该碰。因此，尽管我现在在办公桌底下堆了成箱的饼干牛肉干以备不时之需，却在加班到饥肠辘辘时也想不起来吃。

归功于朱老师，我至今都认为，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就是书。每当该给别人送礼物时，我首先想到的也是书。好在我也逐渐明白了“人各有一好”这句话，也就学会给别人挑些看着更漂亮也更有趣的礼物了。

工作以后，经济自主，就总想给父母买礼物。然而，他们一直都拒绝我以任何形式给他们花钱，偶尔给他们买了东西寄到家里，也会接到母亲语重心长的电话教育我要勤俭，不要买没必要的东西。

当然，朱老师也依旧不会给我买什么礼物，但好在他也学会了去出差时偶尔给我踅摸个什么“神仙”回来。我越大越学着“不要脸”，会在他身处外地时候偶尔打电话撒娇耍赖地要礼物，好像在以此来迫使他表现出对我深藏心底的宠爱。当然，朱老师每次都不瘟不火地不给明确回答，却多半会满足我的需求，就好像这次给我钱让我去买头绳一般。

后来我也习惯这种“不要脸”了，就当这简单的小头绳是朱老师在我二十七岁时给我买的礼物了吧。

我会一直好好珍藏的。

朱老师看了这篇文章，一定会说：我还没给你礼物啊？我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就是我这一肚子学问！可惜啊，嘿嘿，你是没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