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的《带灯》里有一段我很喜欢因此就记住了的话:农村真正可怜,但是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想生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儿,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可是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
我也是一个豆子。
我认识莫姐没多久的时候,那天不知道在聊什么,我就说到了我也是农村的。莫姐是个真性情,就哈哈大笑:“你怎么可能是农村人!”我后来认真思考了莫姐的质疑,我想或许是我对农村的一切都保有的新鲜感新奇感让我看起来不像是地道的农村人。就比如我们屋后的那条河,我的相册里存了好多它的照片,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朝霞余晖,我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贴切地形容出它的好看。我把拍好的照片调光、加滤镜以求展现最好的刘家河,可是灵动的波纹拍不出来,水鸟最优雅的姿态捕捉不到,空气里蚕豆花儿温婉的味道无法记录,河里的鱼也不会在我刚好按下快门的瞬间跃出来…
说到以上这些,其实我是有些难过的。我能夸赞的,也只有这条河了。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院子里有一棵紫葡萄树,葡萄树上生一种大青虫,邻居家的男孩们就把青虫捉了去,和蜈蚣放在一个盒子里,围观两虫大战。我们房前还有一大方堰塘,可以在里面洗衣服,堰塘边有一棵横向水面长的树,胆子大的孩子敢坐在那树上摇晃着腿踢水玩。堰塘对面的小路在秋天会开满野菊花,二姑奶奶来看爷爷,准会摘一些带回城里。村西头有几座井房,夏天井房放水的时候,我们就跑到水渠边坐下,把手脚都放进冰凉凉的水里。村东头有一片杨树林,入伏后吃过午饭我们村和邻村的人都爱去乘凉,年轻力壮的在林子里待到太阳不那么实实在在灼人背的时刻就去田里了,留下的老人孩子们等到空气里传来紫茉莉的香气时便也携着凳子回家了。那河里,一到天色稍晚的光景,大人啦、小孩呀,就热热闹闹一起在浅滩上了,石块搬开十有八九会有小螃蟹,河岸边有成片开着的鸢尾花,还有一种很大的树在河堤上长着,树上挂着绿色的花穗,像极了一串串绿色的铃铛。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墙也不高,逢四月底五月初,偷人家院子里的樱桃就成了我们谋划的大事。我胆子小,因此是万年不变的把风角儿,也因此我最后分得的果实就是小的啦、青的啦、长歪的啦…可我也干过一次胆儿肥的事,有一次华华(我堂姐的同学,比我大六岁)偷人家的枇杷,我说:“华华,你等会儿给我几个行吗?”华华拒绝了我,我于是喊:有人来了!华华吓得从石板上跳下来摔了个手扒地,我见势捡起枇杷就跑。我第一次被狗咬也是因为吃,但那次我没有参与,纯属一个跟屁虫,我姐她们几个大点儿的去掰表姥爷家玉米,谁知表姥爷家的狗冲出来就咬,我小,跑不快…
我堂妹是天生的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她经常在夏天的晚上打着手电筒出去跟男孩子们捉迷藏,为此她也经常挨骂罚跪,可是跪完就不长记性,第二天接着玩。她爱吃花生,放学回来装满两口袋花生边走边吃的去找小伙伴大伙伴们,我有时候怀疑我大伯是跟着地上的花生壳寻着她的。她还曾在主人家坐在堂屋里说话时溜到人家院子里折了几根果子多的樱桃枝跑到我面前。现在想来,其实人家应该是看到了,只是我们是小孩子,他们没当回事罢了。就像我们当年跟着华华用磁带把华华姥姥家围成了盘丝洞,她姥姥喝斥了几句之后对我们又好好的了。
我说的这些,大概是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当我看到真正像农村一样的地方时我总是很开心:我想在一望无际的麦田边待通宵,闻够晚风里麦子的清甜;我想把田埂边的桑葚吃光,使嘴巴和手指都变成酱紫色;我还希望小路上跑过的锦鸡能落下一只羽毛,我捡起来夹进书里。
现在,我在这城乡结合处看着座座房子变大、变高,小孩长大,大人变老,房子清空、乡亲搬走、房子倒下。自我记事以来,我看到过很多次隔壁邻舍之间不可规避的家常土地之争,可真正有事时,没人冷眼过。我当然承认也有个别坏透了的豆子,但那豆子是绝对被骂被防着的,我真的知道。
我像《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叙事者一样(当然她比我经历得多得多)回忆家乡的一切,我一边欣喜这里的进步一边不舍这里的变迁。
坛子碎了,豆子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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