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者

很久之前没有电，只有火，没人照看就是野火，有人照看就是灯，大大小小的人就是掌灯者。

不同于电发出的光，炽白、强烈，像白色光剑刺痛黑夜，灯光会随风摇曳，会忽大忽小，由红到黄，有不同的温度。灯是有生命的火。

不同于一般的灯，我们是自己的掌灯者。

仲夏夜，黄绿的小小亮光摇晃着，飞舞着，跳跃着，簇拥着。是被称作流萤的我们，随着夏夜的风和繁盛的花草树木，带来夏夜的温柔。

我是在水里出生的，灯之初，性本无，我会爬上螺的壳，用唾液注入壳里，待肉消失知觉融化掉，我就吸出来吃掉，这样我才能赶紧长大。

这片水挨着一片树林，我在水草边吸螺肉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另一只萤火虫也在吸蜗牛的肉，他和我长得不太一样，我直觉他也看到了我。

这样4个月，我蜕化了6次，他蜕化了3次，我选了一个靠近岸边的石头，吐出白色的丝，开始编织自己的小窝，他也蹭过来，还推着一个蜗牛壳，他小心翼翼的把麻醉剂注入蜗牛的触角，并盛情邀请我分享这顿大餐，我不屑的看了看，我不需要再吃这些肮脏的东西了，因为我要作茧化虫，吸露吮蜜，然后用尽情点亮自己，不断飞舞，点亮这片夏夜，放肆享受自己两周的美好生命！

他有些失落，看着我一层层把自己裹起来，他看得到我，他一边落寞的吸食着融化掉的蜗牛肉，一边看着我。他空闲的时候就用触角在我的茧上乱画着符号。我感觉不到划得什么，但我听得懂，他说爱我。

我模糊中，感到自己的心跳，和来自他的抚摸，我觉得暖洋洋的，如果可以，我突然不想醒来，不想去飞，我只想这样半梦半醒的躺在乳白色的梦里，有对未来的希冀，有人呵护，有自己编织的窝，美好的不真实。

可是时间会过去的，我醒了，冲破茧，我的身躯修长而敏捷，不再是那个水里的笨拙丑陋的我，他还在看着我，我飞起来，到喇叭花里，吃了一口粉，香香的，太阳一步步跳下去，黑夜升起来，我点亮自己，不停地飞舞，在他周围，他充满欣喜的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我的光亮。我开心的在空中舞出l形，一个又一个，远处不少萤火虫也划出同样的形状回应我，这是爱的回应，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这灯光的形状是生命密码，只有同类才有同样的光，有同样的形状，我们再两周内恣意舞蹈，做爱，然后产下小小的我，在水里。

他看着一个个的黄绿色l形在低空里划出来，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我飞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还有半年才能变成飞舞的小虫，而且他们都化j形。

我哈哈大笑，我是水生，你是陆生，你比我多半年生命，我边说着，边放肆的在他身边舞出一个又一个j形，他伤痛到了极点，好像要哭出来，很丑的虫子很丑的哭。我感到心疼，也感到愤怒。命本不同，接受并积极享受就好了。为何要为难别人，又为难自己。

我看到他念念有词，表情悲恸，我的好心情都被搅散了，也无心去响应其他人，我烦躁的飞来飞去，我本来可以肤浅快乐的活着，活完上天交给我的半年生命，义无反顾的挥霍，也毫不犹豫的飞舞。

我不快乐，他也不快乐，我告诉他，这是命，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我们不可能交集，你不可能爱上我，就像你不能爱上一个拿着罐子把你捉进去充当玩具灯光的人类孩童。他点头，眼神忧伤，我心里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真情有时候会拖累别人，会伤害别人，特别是心软的人，何不在她还能肤浅，还能装傻，还能压抑住内心澎湃和渴望的时候让她去疯狂，不要点亮，那不是救赎，而是毁灭，爱到最后，难免成伤害。

我的眼泪往肚子里流，我的灯有了湿润的眼泪仿佛更晶莹剔透了，我的心里在一点点被自己的火光炙烤着，一丝丝耗空，我假装调皮，俯身于一株绿草，我大声恸哭。希望我出生在池塘的另一边，或者出生在10米开外的地方，那么大的世界，偏偏生的那么巧，认识于最懵懂最不涉防的年龄，闯入彼此的生命，我很恨他，恨他毁了我的快乐生活。

我轻轻飞起来，忍不住看看他，我看他在躺在我待过的茧里，泪眼婆娑，可爱又可怜，我飞过去，忍无可忍的飞进去，我看他开心的笑了，他极力着拽着这张破掉的茧，想成为我们的家。

可笑至极，我睡了好久，感觉自己意识慢慢流失，我知道我要去了，我有幸成为了自己的掌灯者，却不幸失去了灯光，我想如果没有意外，我可以这样睡过岁月，等到他点亮光芒，然后照亮我的冷去僵硬的驱壳，传递给我一丝带有温度和温暖的灯光。

我想他会的，我等着。对于我来说，点亮自己的火光没什么难得，熄灭也没什么太难的，我想，当我放弃失去自己的光，你别让我等得太久。我想象半年后待他飞舞的亮光盘旋在我身边，照亮我们乳白色的两粒茧，他兴奋欣喜的脸，他心碎伤心的脸，我都感到心碎很温暖。

  让他做我的掌灯者，这是我一生唯一的冒险，也是我6个月生命里唯一的冒险。

后续：夏夜很热，老家没有空调，我就出去走走，从池塘边走过，发现一个乳白色破裂的茧，里面一直水生的萤火虫尸体和一个陆生萤火幼虫的尸体，一个拒绝飞翔，一个拒绝成长，那么愚蠢的感动，情出无悔，愿卿不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