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很多的记忆,自以为离开张湾之后不会再记起,至少从十岁离开到二十岁回去的这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起它,甚至不怀念它。
而如今我离开张湾二十年了,那个村子早已不复存在,我却在最近的两年时常在梦里看到儿时玩耍过的道场,农忙时走过的田埂,钓过龙虾洗过衣服抓过鱼摸过田螺的水塘,乘过凉抠过梧桐树皮的塘梗,扯过桑葚的小树林,摘过刺槐花听过虫鸣鸟叫的南岭,偷过西红柿和红薯的菜园,被蛇吓得尖叫狂奔的菜园边的水库,春天里水库边开满的清丽的野花,夕阳落下时风吹麦浪的声音,朝阳升起时稻谷上晶莹的露珠,田野里泥土的芬芳。当所有这一切都那么真实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才发觉原来张湾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名,原来儿时的记忆仍然是那么清晰。
我不喜欢冬天,因为下雪的日子很少有外出的机会,不过是看着大人打牌,对着火盆烤花生来吃,张湾的冬天是没有色彩的。灰蒙蒙的天,苍茫的原野,没有开花的枝头,没有结果的树木,甚至连绿色都很难见到。除了鹅毛大雪之后的早晨,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出门去玩耍。可是雪后的寒冷,湿了衣服要被骂,也是一件很不开心的事。冬天的欢乐被寒冷的温度冻得化不开,张湾的冬天实在是无趣极了。
除了冬天,其他的什么季节都是极好的。
比如说春天,春天里有油菜花,田野里一片一片的金黄色,白色的彩色的蝴蝶,嗡嗡嗡的蜜蜂,很是热闹。紫云英也长满了荒野,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视,等到紫云英看不见了,就到了农忙的季节,秧田里绿油油的一片,大人们忙着插秧播种,小孩子在秧田里玩耍,捉泥鳅。扯秧苗的凳子下面有一块两头翘起的木板,像小船一样,儿时没有玩具,都拿那个当宝贝,每一个人都排队等着坐上去,被一群孩子推着,偶尔也有连人带凳子一起飞出去的时候,栽倒在田里满身的泥,引得周围孩子大笑。在泥田里打了几个滚儿的孩子最后被家长带走了,凳子的主人发觉闯了祸,就没收了孩子们的“玩具”。大家极不情愿的洗了手脚,跑到附近的水渠里捉鱼去,没有瓶子的拿喝水的杯子装着,养不了几天忘记换水,还未及一厘米的小鱼苗就这样归了西。有时候会被母亲遣去摘蒲公英,还有一种紫色的似花似草的植物,午后煮水来喝,很是清甜。
夏天来临之前南岭的刺槐花就开了,远远看过去晶莹剔透,整个空气都弥漫了它的芬芳,过不久桑葚也可以吃了,村口的桑葚树每年到了结果的时节都要被踩断几根树枝,大一点很会爬树的就坐在树上吃,小一点的就蹲在树下拿着草帽,等着大孩子吃够了扔几颗下来。看着一群孩子围着树,路过的大人也会帮忙,床单席地一铺,竹竿子敲几下,哗啦啦的桑葚就洒满了床单,孩子们一人一大捧,蹲在地上就开吃了,一个个吃得黑紫的双唇,开心的做鬼脸,那时候的快乐,很纯粹。
盛夏可以摘荷花荷叶莲蓬,挖蚯蚓,钓龙虾,菜园里的蔬果也多,黄瓜,西红柿,西瓜,香瓜,吃的东西也多起来,大人忙起来,小孩子也忙起来。大人忙着给庄稼施肥除草灌溉,小孩子忙钓龙虾,大人也并不管孩子去钓龙虾,因为那至少是晚餐桌上一盘荤菜,小孩子呢也钓龙虾也有其他好玩的去处,没有什么比夏天更快乐的。龙虾钓得厌倦了就去河里摸田螺,天气热的下午,田螺都到水塘边上,在石头底下,轻轻的过去,用手或者渔网迅速的兜起来。就是满满的一捧。到了晚上,大人小孩都去塘梗上纳凉,抠一块梧桐书皮点了驱蚊,远处的田野里,忽闪忽闪的萤火虫在秧苗之间飞舞,黑夜里唯有那么一丝绿莹莹的亮光,拿了玻璃瓶子跟伙伴们飞奔去田野,抓了很多只看它们在瓶子像一盏灯,小心翼翼的抱回家,可是回家才发现它没有那么明亮没有那么美丽,常常在灯下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又跑到门口的林子里放飞了。原来那些精灵是属于田野的,属于自然的,把他们禁锢在小小的玻璃瓶里就失去了原来美丽的那一面了。
秋天的寒霜将大地变成了金黄色,田野里的草不再青绿,庄稼都低下了头,人们身上也慢慢裹上了毛衣,道场上很是热闹。打麦子的,晒谷子的,挑穗子的,装粮食的,每个人都干劲儿十足,丰收的季节,总是能看到很多的希望,即便贫瘠的土地上所产不多,却是人们一年的收成。庄稼人的命根子就是这天地间的收成了。所有的粮食晒干之前都是堆在道场上的,所以家家都会派出人来守粮食,道场上用稻草堆起了一个个草棚子了,里面放了被子就可以睡觉了,即是守夜人晚上睡觉的小窝,也是孩子们白天玩耍的乐园,那个用稻草堆起来的小房子,怎么看都不会厌,怎么折腾它也不会倒塌。比帐篷更暖和结实,贫瘠土地上那些智慧的人们永远都让人感慨不已。
冬日白茫茫的一片,很少有人出门,雪地里难得看到的几个脚印,都是从家到茅厕的路上才有的。男人们抽着旱烟围着炉火,烫着高粱酒,就着炒花生;女人们打毛衣,或者缝缝补补;孩子们吃着自制的糯米饼,小米面,花生,蚕豆,一边吃一边玩耍着,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样没有丝毫波澜的日子在每一个村庄都是如此的流淌着,张湾给我留下了这许多的回忆,可是我最怀念的还是田野里那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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