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大的心胸

作者: 曼珠沙桦 | 来源:发表于2022-12-01 11:21 被阅读0次

前几天受了些委屈,一直处于难受的状态,各种想法纷踏而至,总是带着悲观。每当我的预期和现实不符合时,便会有这样的表现,灰心失望无精打采。

好在毕竟有着丰富地处理经验,我还是有理性分辨这种委屈只是生活的一个面,并非代表着全部,仍然有不可遏制的伤感扑天盖地而来,整个人四分五裂,心碎成渣渣。让理论归理论,感受归感受。

当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我的任何变化,我正常地上班、生活、健身、阅读、写作、和家人沟通、和朋友聊天、配合社区管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要是说有一丁点不一样,就是连续两晚上的宵夜,不过这实在是难以觉察。我发现人完全可以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生活,这说法有点矫情了,其实就是让生活归生活,心情归心情。

然而昨天我被治愈了,哈哈,万万没想到是被一篇小说治愈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无意中翻到小说月刊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像王安忆、孙频,不由产生了兴趣,正好自己也在学着写小说,就说看看吧,孙频的《棣棠之约》很动人,80年代的诗歌潮里三个年轻人对诗歌的热爱、对生活的感受和岁月变迁里各人的变化十分自然流畅舒展,主要人物是一个沉浸于精神世界里纯粹的人,虽然在时代的变化里显得格格不入,却一直像魏晋名士一样保持自我,三人的友情也是串起整篇小说的主线,大家的选择不一样、道路不一样,感情却一如少年时纯真干净。由此我想起了自己最要好的一位远方朋友,久违的纯洁感让我心生温暖。

然而这只是个引子,真正将我的委屈化为一汪清泉的是王蒙的《霞满天》,你很难想像这是一位87岁的作家的作品,语言那么生动有趣,恢谐可爱,还喜欢一口气用好几个类似的词在一句话里,产生一种穷尽心思的欢乐。他写的是在一个叫霞满天的养老院里一位95岁蔡霞女士的故事,这位女士76岁进养老院时就以高雅的气质、仪态、打扮、风度引起了大家的关注,而她的学识、地位、涵养更是在岁月里展现出迷人的魅力,虽然在78岁时摔跤后有短时间的幻想错觉,也很快恢复。她对王蒙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

年轻时在英国留学与篮球队长相识相爱,结婚两年后男方飞机失事,她几乎崩溃,在自杀的边缘。男方的弟弟是著名的歌唱家,此时追求她,两人组成了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年轻、俊美、高知、财富,物质和精神的充盈生活的甜美,加之孩子的出生让她幸福得无以复加。儿子长大后高大阳光篮球打得极好,在高考后去爷爷家玩时,不幸遇事故死亡。

命运的伏击不止于此,随着时代的进步,她和老公在各自的事业上走得越来越高了,回报也很明显,他们成了高收入家庭,买了大面积的别墅,也请了保姆。没想到最最俗气难堪的事发生了,小保姆怀了孩子,她果断地离婚了。

如果故事止于此,也只是个狗血的故事,无非是一个女人感情婚姻生活的不幸。可是蔡霞女士并不是一般人,她的行为超乎了我的想像。

离婚后。第一步,她添置了乒乓球案子网子球拍黄球白球,她与一批同事同学在她那里赛起了乒乓球,而且,与众不同的是她喜欢打削球,她心仪的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球星林慧卿,她的削球下旋动作舞蹈感非常强烈优美。她认为她的打球,美比胜不胜利更重要。第二,她以七折至三折的低廉价格购置了哑铃、拉力器、动感单车等健身器材,坚持锻炼身体,并以这些健身器材招待欢迎来客。第三,更加牛气冲天的是她报名参加了民间办的话剧表演培训,并且自行与本校学法语的研究生,排练了法国文学作品改编的舞台剧《八美图》,前后演过五场,全部用法语,至少是高调震撼了外国语大学、法语留学生与在京讲法语的各类人士。她说,她可以好好做一些自己想了多年没有做的事情了。

“十一”国庆,她自驾出游新疆天山南北,去的时候走北路,张家口、大同、呼和浩特、包头、银川、兰州,整个河西走廊,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在新疆她又走了伊宁、新源、库尔勒、喀什、和田。她前后走了两个月,尽看了雪峰、云杉、胡杨与白桦林、高山湖泊、戈壁长河、草原、马场、牧民毡房、高昌遗址、交河古城、喀什噶尔清真大寺、十二木卡姆、沿叶尔羌河两岸的刀郎木卡姆,还有维吾尔族加蒙古族风味的哈密木卡姆。

次年,她又自驾车去云南,滇池、洱海、玉龙雪山、丽江古城、崇圣寺、三塔、石林,到处是花朵,到处是树木,到处是奇瑞山水路程。回程外加偌大四川省与重庆市。

又过了一年,她五月份自驾再游西藏,甘肃的敦煌令她神往赞美,青海西海(青海湖)令她沉醉流连,进入西藏,零下一摄氏度,然后二三四五六摄氏度,渐生暖意,蓝天白云雪峰伸手可触,藏羚羊、牦牛、经幡,新奇开眼,令自诩“光杆司令”的蔡霞教授平添生机。从海拔不到一百米到五千米;越过十几座山岭关隘;穿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的壮丽景色;经过泥石流群,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寒温易貌,也是日日经四季,天天历人生,终于到了西藏拉萨,布达拉宫、大昭小昭寺、八角街,住进最初是与外资合作的拉萨拉威国际酒店。

她还去了俄罗斯伊尔库茨克、贝加尔湖、北中南欧洲名城。去了突尼斯、尼日利亚、南非的好望角、伊朗的四十柱宫、埃及的卡纳克神殿。

八十二岁时她去了南极。

她大大方方,老而不衰,她的全身,她的颜面,每次让你看着都那么舒服顺当自在适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面颜上根本没有过多的纹络与干枯的皮肤也没有任何赘肉,只有从容润泽和优美笑靥。所以她不显老,无须表现自己尚没有老。文化驻颜信可称,微微笑过醉芙蓉,哈啰你好皆如意,甘甜酸涩乐人生。她不显弱,更不会逞强。她的永远的含笑的表情透露着幸福与自足,文雅与高贵,她的声音平和淡定,她出现在任何一个场合都带来一股清风,使在座的其他人互视而笑。她的出现又永远像没有出现,像飞过了一只燕子或者飘过一朵薄云,除了愉悦,对一切都只有浮光掠影,高雅文明,没有瓜葛与掺杂。不黏糊。

这是95岁的蔡霞女士,经历了这一切后呈现出的样子,令人五味杂陈。

痛苦似乎全成了她的养分,她把人生过得那么丰富,走得那么远,做一切都做得那么好,在这样的人面前,我那么一点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相比起一个广阔无边的心胸,一个视野无比的开阔,很多东西都显得无足轻重。

我的精气神完全回来了,在87岁王蒙先生关于95岁女士的小说里,我找到了比自我更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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