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下凡

我曾目睹过一次“仙姑下凡”，当时觉得可笑又可悲。

                      ⒈

我辍学后，在县城找了个管吃住，一个月六十块钱的事做。

端午节后的一天，父亲托邻居来找我回家，说母亲病重。我以为听错了，母亲一向身体健康，怎会病重呢？

邻居跟我说：“你母亲好象中邪了，整天胡言乱语，见了人也不认识，可能不行了，你快点回去。”

我半信半疑的，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母亲身上？我赶紧辞职坐车回家。

刚拐过街角，远远地看见家门前的电线杆下站了个人，披头散发，赤着脚，仰望着天空。

走近一看，果然是我母亲。穿着灰布衣服的母亲，双手环抱着电线杆，抬头望着天空，嘴里喃喃道：“燕里燕……”

母亲应该是好几天没洗澡换衣服了，手脚都很脏，身上有股汗臭味。

我拉了拉她的衣角，母亲转过头来看到我，有那么几秒钟，嘴里停顿了。随后又仰起头，开始念叨她的。

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才几个月没见，一直疼爱我的母亲，见了我跟没看见似的。

正做饭的父亲走出门来，看见我，带着哭腔说：“你可回来了。你母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晚上也不睡，就坐在那里念念有词。见了人也不搭理，有时对着天空，有时对着墙角，有时还弄块红布顶头上。”

父亲说，母亲前两天比这还严重。很多人来看后，都说母亲是中邪了，必须得请个阴阳先生驱邪。

年近五十的父亲，干瘦的脸上写满一个愁字。他已经六神无主。此刻，我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儿子就是他的靠山，他的主心骨。

不知是因为我回家了，还是真的饿了，那天母亲竟然喝了半碗稀饭。

“我一定要治好母亲的病！”我的话对父亲是一种安慰，也是鼓励。

原来他曾请阴阳先生给母亲看过。其中一个在我们镇上很有名气的，还有公职。此人喜欢抽烟，请他也不需要花太多钱，买几包好烟就可以了。

父亲向他报了母亲生辰八字，他捻动手指，又问了母亲起病时间，当前状况。父亲一一说了，他沉吟片刻，让准备后事，说母亲活不过二十三。

我一向不信这些，总认为那人就是为了骗点烟酒。父亲说人家坚决不收任何东西。父亲说这话时，我从他脸上看到了绝望。

我也开始有点信这个东西了。

有个发小来跟我说，县城西关住着位仙姑，姓黄。听说很灵验，每天有很多人去找她。收费简单，随便你给多少都可以。

我知道发小的母亲得的癌症，二月份去世了。年前为母亲的病他去找过那仙姑。

也是病急乱投医吧，在发小的极力推荐下，我决定去找这位“仙姑”。

                      ⒉

如发小所说，在西关只要问起“黄姑”无人不知。所以很轻松地找到了黄姑的“仙府”――两间低矮的土坯房。

我是下午一点多到的。当时，门开着，屋里坐着几个人在小声地说话。

我还没开口，有一位五六十岁的婆婆站起来小声问我：“是不是来找黄姑的？”她一边说话，一边食指在嘴正中间竖起，我以为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仙姑”，就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那位婆婆招呼我进屋，示意我挨着前面的人按顺序坐好。

“黄姑正在午睡，可能还要等一会儿，你们不要着急。她喜欢别人叫她‘黄姑’，等会儿你们可不要乱叫。”

说这话时她是看着我的，但又象是说给我们几个的。我不知道她有没跟先到的那几个人说过这话，但我知道了她不是那仙姑。

也许是怕我们等久了着急，她跟我们讲起了黄姑的事。

黄姑今年近六十，有个三十多岁，又傻又瘫的儿子。老伴儿走了快二十年了。黄姑每天照顾儿子，又要给人看病，晚上还要帮人烧香表之类的超送魂灵，很辛苦。所以请了她过来帮忙。

她说，黄姑前些年做过小买卖，贩过菜，捡过垃圾，也是苦命人。也就是这几年，状况好些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感觉哪里不对。话题一转说道：“所以黄姑给人看病没有定价，随便人家给多少都行。”

她说这些话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来。她就把之前看着我说的那些话，又重复说给新来的人听。

她很有耐心地讲着“故事”，语速不快不慢。似乎是怕吵醒了午休的黄姑，她说话声音始终不大。屋里很安静，所以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明白。

等到屋里坐满人时，墙上那老式石英钟，时针接近四，分针正好指着十一。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里间卧室木开了。

“黄姑起床了。”她说道。

就看见一个身着对襟蓝布衫子，蓝布裤子，脚穿黑色尖角布鞋的婆婆走了出来。她没有看屋里任何一个人，利索地走向堂屋一角的一个木制洗脸架。

洗脸架上的脸盆里盛有现成的水，她提起放在一旁的热水瓶，加了热水。又扯了毛巾，放盆里搅动了几下，拧起毛巾，洗了脸。

洗好脸的黄姑，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环视了屋里所有人后，一声不响地走向那张一直空着的，有着暗红色花格子的沙发椅子上坐下。

那显然是她的专座。来的人都是按先后顺序挨着那椅子坐成一圈。

黄姑做事也很利索，她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就问排在第一的一个中年男子，是给谁看病？那人回答说给爱人看的。

黄姑问了病人年龄，起病时间，就口中念念有词起来。她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屋里每个人都能很清楚地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先提起天上玉皇大帝，又说到王母娘娘。说一定替王母娘娘给全国人民看好病。然后就对那中年男人说：“你爱人被前二世的一个鬼魂缠身，她已经交待过了。回去等夜深人静时，烧香表祭送，三天即可。”

这时，先前那婆婆接过话来说道：“香表黄姑这里卖的有，一道一块钱。你自己买也可以。如果不会祭送，我们可以免费帮忙。”

那人说回家晚上亲自祭送，从口袋拿出五块钱递给黄姑，算是诊金，然后离开了。

接下来是一对中年夫妇，为儿子的病。黄姑又是那套同样的说辞，说他们儿子被前世鬼魂缠身。那夫妇给了三块钱，拿了三道香表回家祭送。给黄姑五块钱“诊费”后离开。

又一中年男子为母亲的病。黄姑还是那样的说辞，替王母娘娘给全国人民看好病。说那男子母亲被前世鬼魂缠身。那人拿出八块钱来，说请她们帮忙祭送后离开。

接下来对后面那个人说的话我几乎都能重复。那人也给了八块钱，请他们帮忙祭送。

轮到我了，我有点想就此离开的冲动。想到我可怜的母亲，父亲那绝望的眼神，我还是忍住了。又听了一遍那套说辞，我给了八块钱，说请她们帮忙祭送，然后赶紧离开。我得赶五点的最后一趟晚班车回家。

回家后，我告诉父亲说找到黄姑了，但没跟他说在那儿的详细过程。

                  ⒊

不知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上天，还是那黄姑真的是王母娘娘派下凡间来的，母亲竟然一天天好起来，过了几天还去菜园弄了一篮子菜回来。

一个月后，母亲除了偶尔还会胡说以外，竟能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如果她不说话，外表看来，她就是一个正常人。

许多人都说我母亲是奇迹，我也认为是个奇迹。但我从来不认为这个奇迹是那个胡言乱语的黄姑创造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也可以给人“看病”了。

这些年来，我时常还会想起在那矮小土坯房里听那“仙姑”胡言乱语的事。为自己当时的幼稚感到可笑。更为那些天天去找她的人感到可悲。

母亲病好后，种地、种菜、砍柴等等坚持每天干活。所有生活都是自理一直到现在。

二十几年来，母亲一直也活得开心！我觉得母亲有她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快乐！

马上，母亲快见到重孙子了。我想，她会更加开心的！

个人简介：70后文艺小青年。不错，文艺小青年。文学是高雅、广博的，在这方面我只是个小学生，又永远保持一颗年轻的心。非著名相声表演爱好者。你有故事我有酒！希望有一天，大家相聚在一起，讲着故事，喝着酒，听我说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