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六三:学霸一支笔
来书云:“佛氏又有‘常提念头’之说,其犹孟子所谓‘必有事’、夫子所谓‘致良知’之说乎?其即‘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头提在之时,而事至物来,应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放下时多,则功夫间断耳。且念头放失,多因私欲客气之动而始,忽然惊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间,心之昏杂多不自觉。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虽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又为‘思善’之事,而于本来面目又未达一间也。如之何则可?”
“戒惧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岂有两事邪?此节所问,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末后却是自生迷惑,说得支离,及有“本来面目未达一间”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去此病,自无此疑矣。
你来信说:“佛家又有‘常提念头’的说法,就像孟子所说的‘必有事’,先生所说的‘致良知’吗?也就是‘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吗?在这个念头提起时,面对纷至沓来的各种事物,一定会有恰当的方法去应对。但恐怕当这个念头提起的时候少,而放下的时候多,这样功夫就中断了。况且念头的放失,多是因为私欲及客气的冲动所造成的,要突然惊醒后才会重新提起来。在放失之后提起之前,此心昏暗杂乱常常自己不能觉察。现在想要此念头日益精纯明亮,常提不放,有什么方法吗?单单一个常提不放,便是全部的功夫吗?还是在常提不放之中,更应该增加反省克制的功夫呢?虽说有了常提不放,但不加上‘戒惧克治’的功夫,恐怕私欲也无法完全克除;如果加上了‘戒惧克制’的功夫,似乎又成了‘思善’的事,如此和‘本来面目’又不合了。到底该怎样做呢?”
其实“戒惧克制”,就是“常提不放”的功夫,也就是“必有事焉”,怎么能分作两回事呢?你这一节里所问的,我在前一节里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只是后来你自己又产生了迷惑,说得支离破碎,如此才有了“本来面目未达一间”的疑问,这都是自私自利、刻意图求产生的弊病,克除了这一弊病,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疑问了。
中学生的世界里,流行一句玩笑话——“学霸一支笔,学渣全配齐。上课不听讲,小刀拉橡皮”。
王阳明以“学为圣贤”为求学目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学霸”。他讲“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时,就是将心作为提升为学效能的唯一法门。腔子里只有那么一颗,道心也是它,人心也是它,所以“惟精惟一”的都是它一个。
“学为圣贤”就是要致心中之良知,就是要实践《大学》“三纲领”——“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常提不放”、“戒慎克制”和孟子讲的“必有事焉”,都是在讲“致良知”功夫,说的是一回事儿,都是以“时时放心不下”的心来“致良知”。
在陆澄身上,原本就有好佛道,求笃静的毛病,再加上读了不少书,却不知这种种的书皆是“因病立方”的,就像一个长期患病的人,胡乱吃了不少的药,鲜有对症的。
关于陆澄的病,说到底就是心不在焉。王阳明将之概括为“将迎意必”, 所谓“将迎”,在这里是取其迎来送往、应接不暇,以至于无暇入心的意思。《论语》中讲“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陆澄一类的学者则沉溺于文言上的迎来送往,以至于无暇入脑入心,不能将所学转化为自身能量,呈现出种种消化不良的倾向。所谓“意必”,取自《论语》中的“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思是说,孔子能自觉杜绝四种毛病:做到不悬空揣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唯我独尊。在这里,王阳明借“意必”之说,点出陆澄一类的学者刻意图求某种自以为是的结果,以这样一种隐性的人欲,蒙蔽内心之良知。“将迎意必”的毛病,加上佛道上的取向——或断灭种性,或探求养生的自私自利,基本上就和“上课不听讲,小刀拉橡皮”的学者没什么分别了。
学霸一支笔,只守护好一颗心,以致此心之良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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