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眠了，一直在家睡得特别好的他竟然在家失眠了。夜已经很深了，黑得像浓稠的墨汁，羊也早已经不知数了多少了，可他还是一丁点睡意都没有。窗外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倒是还有几只不知是未眠还是和他一样失眠的虫子在叫着。虫子们叫着，他听着。听着、听着，听着、听着，他陷入了这黑夜，陷入了黑夜这深不可测的无穷无尽的沼泽。
他再一次想到了晚饭时的场景，高三好不容易回趟家，他高兴，父母也高兴。母亲虽没有做一桌子的饭菜，但做的那几样都是他爱吃的。父亲平时喜欢喝酒，今天他回家了，父亲自是多喝了几杯。可是在他心中海量的父亲竟然因为这几杯显出了醉意。父亲喝多了比母亲还要唠叨，以前说过的也全部再拿来说，他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过了一会，他有些不耐烦了，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又剥了个花生，放进嘴里。但他还算懂事，不想听父亲的陈词滥调，他便主动讲起了学校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老师如何把题讲到一半自己也跑绕晕啦、哪对情侣又被老师抓到回家反省啦。讲这些的时候，已经吃完饭正在纳鞋垫的母亲和正在吃饭的父亲都在认真地听着。这种氛围很悠闲，他也很喜欢，在这样的氛围里他能从高三的重压下逃离。他想这样的生活能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父亲喝掉杯中剩余的一口酒，把酒杯轻轻放到桌子上，大概是真的醉了。父亲突然开口说“我们想让你好，想让你走出去，你姐姐考上大学毕业留在了外地工作，等你毕业了就业了，我们身边也没个人了……”他听到了，沉默了，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他没想过这些。近二十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一闪而过，继而他看到了父亲头上的白发和驼了的背。这时母亲气冲冲地踢了父亲一下，瞪了父亲一下说“你说什么混话，咱俩就咱俩，不能拖累他们！”说完把脸朝向了他说“你爸喝多了，你别听他瞎说”父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连忙说“对对对，我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他挤出一丝微笑说“嗯，没事”此后空气便凝结了，母亲为了缓和这个尴尬的局面，随后一直在问他学校的事，他回答着，但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说困了，便回自己房间了，躺下，闭上眼睛，全都是父亲说过的话。爸妈好像在一夜之间全老了，他见过他们的结婚照，上面两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而现在……他又想到了在北京混得还算不错的哥哥，他娶了一个官二代，在北京有车有房，他年薪也是三十多万，可即使是这样他的爸妈还是留在了农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他长叹了一口气，他的家境本就比他哥哥差，如今父母年龄也都很大了，而且自己大概也不会像哥哥那样有出息吧。自己该何去何从呢？未来又在哪里呢？自己是该去陌生的城市为了生活拼搏而留下父母和生养自己的村庄一起老去还是该留在故乡陪在父母身旁然后重复着祖辈的生活呢？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他只有叹息，叹息得久了，竟有了一丝困意。他正想着先睡吧，窗外就远远传来了一声鸡鸣，一声又声……
选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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