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1

我在那门前反复走了三遍。

第一遍靠近的时候，远远的，透过玻璃门，看到了镜子里面的他。我一眼就知道是他，一眼就知道，不会错的。我计算过他的微信步数了，他肯定还在这里不会错的。

就一眼呐，我当下觉得我完了我想跑掉但好像没力气了。没有哪一场考试会造成我这样手脚冰凉的紧张。我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我远远地望着，像个小偷又像个国王。我的犹豫我的骄傲我的不屑，那一瞬间全变成冰激凌，被人撞掉在地上，融化像一摊彩色的烂泥。

我没办法再前进了，退回头，耳垂下面那块小肉一直跳个不停，心跳更是可怕像有是一个棒槌在我的胸腔里敲个不停。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突然的见面像是摄入过高浓度的咖啡因，让人有种虚脱般的无力，精神上完全不想抗衡只想逃避。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的仔仔细细的看呢？暗恋的人哪有立场啊！暗恋的怂逼走过去说一句好久不见已经是透支掉了一个月的勇气。

2

我去宿舍楼底下坐着，看起来像是等一份迟迟未到的外卖。我的脚拱起又放平，放平又拱起，找不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坐姿。我喝着红茶喘着气，晚上吃得太多太腻，恶心的感觉不断提醒我胃里食物的堆积。我需要站起来走一走。我走进了食堂，已经八点多了还有很多人在吃晚饭，在吵闹的人群里我开始感到安全和平静，像阳光终于晒到蛇皮上，万物复苏。为什么会这样？

我已经在楼下呆了一个小时了。我开始思考这种心底的拉扯和时间的浪费难道是必然？如果没有勇气，干脆就上楼好了，已经远远地见过了，有没有推开那扇门也不是那么重要吧。不不不，我不能满足于此，我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我一定要进去跟他说话。

我又回到宿舍楼底下坐着，面对着他离开的必经之路。又坐了半个小时。我知道这一个半小时是什么，是我向勇气银行贷款的等待，由于数额较大，层层审批需要时间。办事是要按流程的，暗恋也一样。

3

快十点钟了，怕他离开的担忧开始膨胀，胃里的不适消失了，手脚也不再冰凉。我必须启程了。耳边一直有一个人在念一句旁白：“这头雌性角马再一次踏上了生命的征程。”我慢慢地走近，发现门已经打开了。深呼吸，走到门口，看到我们共同的朋友了，我笑着跟大家打了招呼，慢慢走近，寒暄着，开几句玩笑。我的余光里都是那个白色衣服的明晃晃的人。我知道他在看我。话隙中，我把目光准确地切给他，我这时候镇定得，像个塔，脚下就算有三层炸弹也无法动摇我。

“这不是崔天苗吗？好久不见。”我的目光平稳，我梨涡的形状维持得刚刚好，连眼皮上的肌肉那一刻都行起来了。

他正在喝水，他的水杯停在半空，目光温柔带点疑惑。他笑了一下，又用一个更大的弧度盖住之前一个笑。我没能坚持到看他把水杯放下。我的时间轨道开始变得细长狭窄，这笑像风一样从轨道这头蹿到那头，尽管没有声音，但是我已经脑补完了一切可以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秘密。

4

当我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像是做完鼻镜和拔完牙麻药还没过那样，舌头肿胀，下颚骨不听使唤，一张嘴只能从喉咙底发出哇哇哇的声音。但是脑袋清晰得要命。

在这段贤者时间里我开始思考，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我的心会一直在失去一切和得到一切两种状态左右横跳。思考我给自己的那一系列盛大幻象，感受多巴胺的分泌，思考我一言难尽的逃窜和摇摆。

我的脑子越来越清晰，躯体越来越笨重啊，移动越来越缓慢。我的上肢开始缩进我的身体里，下肢融为一体，周身开始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再一瞬，世界突然安静了。我在夜色的掩护下爬进了宿舍边杂乱的灌木丛里。这次填进我肚子里的像是只羚羊，我能感受到它的犄角在我肚子里顶得慌。

要消化完这一顿，可能得到下个月才能变回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