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下)

作者: 秦颜QY | 来源:发表于2019-04-23 11:34 被阅读4次

桃花醉·青浅(八)
清脆的鸟鸣声,清香的花香,湛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一个俊美如斯的男子。
我望着床上躺着的男子无声地傻笑。
好吧。我傻了。我就是控制不住总想裂开的唇角。
当时,我与公子跳下悬崖,没想到落入了悬崖底下的池潭。侥幸捡回性命,可是公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虚弱地半倚半靠在我的身上,脸色苍白如纸。
我心急如焚,却强持镇定地低声唤他,“公子,公子,我该怎么办?”
他轻声一笑,“阿浅,真的长大了呢。”
我皱着眉,忍着将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公子,这时候怎么还说笑呢。告诉阿浅,我该怎么为公子解毒。”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脸上的笑容好似天边的浮云,放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了似得。我心中大恸:如果你离去,我岂会苟活?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得,滚滚而下,我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公子,公子,阿浅才刚刚见到你,你怎么能弃阿浅不顾?”
“呵……”怀中的男子薄唇间溢出一个字符,“公子我在想该怎么对阿浅说。”
我仔细地拦着他,擦拭着他唇角溢出的鲜血,忙不迭地应承:“公子慢慢说即可,阿浅仔细地记着。”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聪慧的阿浅,怎么傻了?”
聪慧是为你,傻也是为你。
我在心底低低答着。
“我中的毒是毒真人炼制的‘朝霞血’,听说世上无人能解。虽然我医术不凡,但是我被困在山林中已经七日,也是自行强制压制着毒素蔓延,终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公子,你智谋双全,通晓古今,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语无伦次慌乱的问道。
毒真人,是个老毒物。最喜欢炼制一些乱七八糟的毒药,听说,他炼制毒药的山上,草木无寸生,飞鸟绝迹。他还时常喂自己最新研制的无解药的毒物。能解这个老怪物的毒的人,世上存之少之又少。
他轻拍我的手背,柔声说道:“阿浅,我把你送去大宛,你可怨我?”
眼泪像是决堤的海,我再也忍不住,放肆地哭。
这个俊雅如谪仙的男子,救我性命,教我为人处事之道,教我保命之法,教我吟诗作赋,教我铮铮琴音长袖善舞。给予我人间温情,无限荣耀,荣华富贵。现在问我,可怨他?
我像幼时受了委屈时抱着他毫无形象地痛哭撒娇一样,断断续续说:“阿浅,阿浅,不怨不怨。”
他的掌心带着清晨露珠的微凉,轻轻拂过我的面颊,“阿浅,被困于山林中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低低诉说的声音,像盛夏时,夜间的晚风,带着令人谓叹的舒适,却吹来了灼人不安的潮热,“你五岁时跟我,我看着你成长,看着你如何成为耀眼的明珠,你伴我十余年。与我来说,你亦妹亦女。你看似无情,却又是个情深的。把你推向风口浪尖上,远离我。我想着,那也是一种历练。人世无常,哪日我远去,你也能在他国活下去。”
我不知道这三年公子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登上太子之位。但是,就天朝朝堂风云诡谲的形势,虎视眈眈的大公子现如今的景王晋阡,明刀暗枪,各方势力,群狼虎豹。个个不能令人等闲视之。
而他却为我计划好了将来。不管这个男子把我当成兄妹还是幼女,终归心里是有我的。
“公子,阿浅,知晓。”我收了哭声,捧着他昏睡过去的脸说道。
我摸了摸他微弱的脉息,环顾四周。这里杂草丛生,树木茂盛,还有鸟鸣。那么,是不是能走出去呢?我看着脸色稍被毒素侵染的公子,扯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撕成布条,把公子背上背,用布条把他紧紧绑在背上。
公子,我们就搏一搏吧。若天意让我们远离纷争安眠如此,阿浅,陪你。
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的路,披荆斩棘多少次,灭蛇虫多少条。但是,总也找不到出处。公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身体里的力量也仅存微末。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怎么也不甘心放弃。
脚下一空,我们滚落山坡。我运功挣脱布条,借力把公子紧紧护在怀里。翻翻转转,碰碰撞撞,天地混乱。不管我如何,只求上苍保佑我怀中的人不再受皮肉之苦。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见了我的祈祷,睁开眼时,对眼前模糊的身影虚弱地说道:“求你,救他。”
是的。救他。我不知道你是天上的神,还是林间妖魔。亦或是我晕厥时产生的幻觉。我只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说:求你,救他。
没想过我还能醒来。我醒来时,是躺在一间简单简洁的竹屋里。伤口已经处理,细致包扎。但是,疼痛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忍着疼,欲起身下床,无奈倒在了地上。
竹屋里的动静引来了人。是一位头发花白,却容颜绝色的女人。
她放下汤药,走过来扶起我,“女娃,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几十处,又摔断了腿,撞到了脑袋,我救你不易,你可不能辜负了我。”她面色慈祥,语气温和。犹如三月春风吹进了心田,暖融融的。
我强持着身体,恭敬行礼道:“青浅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与我一起的公子尚且安好?”
她端起汤药,放到我的面前。见我定定地盯着她,方道:“那位公子……”她神色惋惜。
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终归还是晚了么?
“那位公子,暂且保住了性命。”
“什么?”怎么说我此刻的心情?就好像一个频临死亡的人,遇到了天神搭救;好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得知自己的病是医者诊断失误。总之,我一颗心脏跳动的激烈。我泪流满面。
他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我要见他。”我迈脚向外走,此时,已经方寸全无。
又一次重重摔倒在地上,我忍痛意欲站起。无奈这双腿软绵绵的,让我犹如残废。好,那我就爬去。他还活着,我要见他,要听他呼吸的声音。可是,是谁困住我的手脚,我奋力挣扎。“公子还活着,我要见他。”
我双眼猩红,已经辨不清眼前阻止我之人。是神还是魔?挡我之人,是神杀神,是魔斩魔。
我被点中穴道,昏厥前,是谁在我的耳边低声叹息:“又是一个痴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此时何日。外面的阳光照进,还是竹屋。但是又觉得不同,是什么不同?原来此时我身边躺着一位男子。他呼吸绵长,俊美如斯。我笑了,笑出了眼泪。
他还活着,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我的公子,他的身体还是暖的。
活着,就好。
桃花醉·青浅(九)
此时的云雾谷看上去,无山不绿,无峰不秀,无石不奇,无水不飞泉。
留此谷中已经三个月有余。如果能与公子常住于此,那该多好。可是,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他满身炫彩,本就是应该张狂地活在世人的眼中。名留青史,受万民景仰。本应就是遨游天上的飞龙,满腹才华又怎可虚废与此?
“女娃,”碧霞前辈端着要拿去晒的草药,站在了我身后,“女娃,你可是喜欢那位公子?”
这位前辈实数异类。一副端庄的模样,却常做一些不端庄的事情。
比如,在公子还昏睡的日子,她把我放在公子的床上。任我百般要求,就是不给我单独居住之地。虽然我思慕公子,对他情根深种,但是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身为一个女子应有的矜持,我还是要拒绝的。
比如,在我矜持又矜持之后,她在我的药膳里放入催情的药物。那时我眼中的公子,就像惹人垂涎欲滴地晶莹莹的葡萄。恨不得让人一口含在嘴里。见我难捱地抵制一波又一波的欲念,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叹息着给了我解药,颇恨铁不成钢地说:“何苦难为自己?”
我此时如果能手握“细水”,一定要用“细水”回答她的问题。
“公子尚且昏迷,怎可折磨公子?”我得了喘息说道。
她一双勾人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这么说,这位公子若身体好了就可以了。”
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要表达的意思是:公子尚在昏迷中,你怎么能把我丢在这里折腾,扰了他休息。
又比如,次日,我照常拄着拐杖来到公子的房中探望。清晨的阳光被清秀的山脉剪了一缕丢入公子的房内。公子身上铺了一层暖色。他面色已不似先前那样苍白,渐渐有了润色。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模样,很是迷人。或许,昨夜体内仍然残留着催情毒素。我着了魔似的缓缓移近。
好软。公子的唇瓣,真的好软。
就这样我拄着拐杖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亲吻了公子。
忽地,我听见公子的喉间溢出一个简单的音符。我一紧张,“咚”地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也忘记了疼痛,只记得一张脸烧的特别热。
公子茫然地看着我。
我张口结舌地说道:“公子,醒了。醒了就好。就好。”
公子艰难地半支起身,嗓音沙哑:“阿浅,怎么坐在地上?”
“我……”我慌乱地想爬起来,哪知道碰到了伤腿,一时不查又蹲在了地上。抬眼见,公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渐渐聚满笑意。我一囧,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
正当我再次挣扎着站起身的时候,碧霞前辈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一边扶起我一边说:“哎呀,这个女娃刚才亲了你,现在是害羞呢。”
我一时没站稳,歪在了碧霞前辈的怀里。公子笑盈盈地向我看来,我本来就爱慕他,他此时的样子在晨阳里看着格外好看,被他这样看着,我哪里承受得住。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紊乱,尚存的理智提醒着我要解释。
“公,公子,阿,阿浅,没有。”我摆着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张脸涨的通红。
“恩。”他低头压抑着声音咳了一声,温和有礼地对碧霞前辈说道:“前辈,就不要消遣阿浅了。”
我抖着散乱的眼光,四处瞄。庆幸总算逃过一劫,哪知?
碧霞前辈在我耳边欢喜地一笑:“公子,你刚才可是一直都醒着的。”
我脚下一软,这次是全身都倚在碧霞前辈身上。
公子那张总是挂着从容笑容的脸庞微微一僵。
“前辈,不要总拿阿浅消遣了。”我活动着已经能行走的腿脚说道。
“女娃,我看,那男娃也对你有意思,不如你们就在这谷中成亲吧。”碧霞前辈欢愉地蹦到我面前说道。
我看了看那个一身青衣舞剑的人,说道:“前辈,阿浅帮您晒草药。”
这些日子,碧霞前辈每天说上上百句“女娃,男娃,要不你们在谷中成亲吧。生个熊娃娃来耍耍。”这话语说出来就像人渴了会喝水一般自然,起初我还会娇羞一下,现在都见怪不怪了。敢情留我们在谷中成亲就是为了生个熊娃娃来耍耍??况且,公子,那样的人怎么可以卧在此处当条睡龙?
公子说,碧霞前辈,其实是神医妙手春的徒弟碧霞娘子。
年过知命之年的碧霞娘子又为何独居虎狼山云雾谷,这又是一个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江湖故事。
碧霞娘子豆蔻年华之时,在江湖上就颇有盛名。一手精湛的医术令人望尘莫及。况且碧霞娘子娇媚可爱,活泼烂漫,更是令各门各派丰神俊朗的公子相互争捧。其中就有天山派的少主冉华。因着各种机缘,碧霞娘子与冉华从相识到相知,再到情投意合。这本该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奈何,天意弄人?
在冉华的聘礼抬到碧霞居之后,当碧霞娘子将要踩着江湖上众俊朗男儿碎了一地的心,为冉华披上凤冠霞帔之时,冉华竟然撞破碧霞娘子与人偷情。这对于年少有为心高气傲的天山派少主冉华来说,无意是天大的耻辱。冉华一气之下杀了与碧霞娘子偷情之人,当剑指向碧霞娘子时,终是因为对碧霞情根深种下不去手饶了碧霞一命。但是,此消息一传到江湖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眼中清纯婉约的神仙姐姐,竟然在大婚前做出这样无耻的事。一时间碧霞娘子成了众人口水讨伐的对象。再到最后,听说碧霞娘子被师傅逐出师门,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跳崖自尽。听闻自己心爱的女人跳崖而死,冉华伤心欲绝,一病不起,病好后也是精神恍惚。而碧霞娘子死后,江湖中又传闻,其实碧霞娘子与人偷情是爱慕冉华的小师妹设计陷害碧霞娘子。但是小师妹失策的是师兄冉华在碧霞死后早就断了娶亲的念头,且得知是自己害死了心爱的女人,他伤心意冷,弃绝了红尘。
公子有何神通,我自然知晓。只是他为何在虎狼山被困七日,亲信全不在,又为何选在虎狼山跳崖?我很难不怀疑,这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我正收拾细软准备与公子离开谷中,碧霞前辈敲门而入。
“女娃,老婆子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真不打算留下来?”
我恭敬答道:“前辈,您对青浅有救命之恩,不如您跟青浅回去,让我照顾您。”
她微微一笑,仍有绝代芳华。她拉起我的手说道:“不枉费老婆子疼你一场。可是,女娃你可知道你爱上的是个怎样的男人?”
我心中一暖,这些年来哪有人语重心长地与我谈论儿女情事,“青浅只知道这世上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他是青浅心中的太阳,温暖的来源,活着的信念。不论他好还是恶,都是青浅决意跟随的人。”
碧霞前辈摇头苦笑,“真是个痴儿。你爱的那个男人不简单,希望你的选择没错。”
“青浅谢前辈。”
“谢我做什么?”她语调一转,“真不打算在谷中成亲,先生个熊娃娃来耍耍?”
我的眼角直抽抽。
桃花醉·青浅(十)
渐行渐远的叠峦山脉隐没在阴霾的厚重乌云中。
我收回目光,策马前行。
陇上心头的是那烟雾般的轻愁。那些平静的日子,终归长不了。
我们乔装住进客栈。见到了等候在此的青舟。
青舟长我几岁,整天像个放荡不羁的江湖儿郎,也只有在公子面前稍微收敛。
“殿下,”青舟恭敬地立在一侧,说道,“自从您落崖养伤,”他见公子轻抖着眉眼斜睨他,故又正色道:“自从您落崖,这天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局势也是瞬息万变。都能写成话本,在茶楼说书了。”
公子轻轻吹拂着漂浮的茶叶,淡淡道:“青舟,本殿下有多久没指导你练剑术了?”
青舟缩了缩脖子,小心地觑了公子一眼,“大宛国国君病危,不日崩,太子云即位。大宛国新帝,”他顿了一下,瞄了我一眼,方继续道,“大宛国新帝定国号为青,封义妹青浅为护国长公主。”
我呼吸一窒,太子云这是为了哪般?悄眼向那个端茶独饮的男子望去。
他意兴阑珊地微微抬眼看我,凉凉地说了一句:“青帝凌云待你不薄呀。”
我浑身一激灵,急急辩解道:“公子,青浅亦不知青帝这是为何?”
他眉梢微挑,“真的不知?”
我抬起眼睛诚恳答道:“真的不知。”
“嗯。”他闲闲地应了一声,唇角微扬。
我皱眉想,他这是信了没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青舟,这厮居然忍着笑移开了视线,复正色继续说道。
“青帝即位,称高句丽害死了护国长公主,又陈列了高句丽诸多罪状,拉拢各国对高句丽宣战。先前大齐还与高句丽站在一条阵线上,但是最后见讨伐高句丽的联盟连攻下高句丽的几座城池后,就撤回了援军。高句丽见大势已去,上交投降书,愿意舍城池割让土地奉献黄金白银。但是青帝却声色俱厉地列数高句丽的十条罪状,并颁布文书,条条罪状控诉高句丽如何危机天下安危,危机天下百姓安定生活。彻底激起民愤,各国百姓纷纷上奏万人书,请求国主助大宛灭高句丽,还天下太平日子。”
公子轻笑道:“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青舟又道:“青帝顺应民意,挥兵直达高句丽都城,并且严令部下只捉拿国主,罪不责其他皇室,亦绝不能伤及百姓。最终高句丽君主哈凡被斩与城墙之上,其最小年仅五岁儿子哈度即位。”
青舟仔细观察着公子的神色,终是在那张笑盈盈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接着道:“新罗国主称,青帝为他解了忧患,实乃仁君天下真丈夫,愿把昭慧公主嫁与青帝,永结百年好合。青帝拒之,曰:爱妹护国长公主为救被高句丽追杀的天朝太子陌被逼坠崖,孤心中大恸,尚没存娶妻之意。但是大宛国臣子称王上已报杀妹之仇,且国不可无后。群臣劝谏,青帝终是顺应了民心。”
“真可惜,真可惜,这场绚丽的战场本殿下没有看到。”公子颇感惋惜地说道。
青舟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公子问道:“青舟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青舟皱了皱鼻,委屈道:“殿下,您下了一盘好棋。整个天下都在您的股掌之间,何苦让青舟在此浪费口舌,诉说您已经猜到的事情。”
公子朗声笑道:“青舟,你就当给本殿下说书听。”
“殿下……”青舟不满道。
公子又道:“青舟,一个爷们学姑娘作娇媚状,实在影响本殿下的食欲。”
青舟一张俊脸一片紫红。
听了青舟的叙说,我渐渐明了。公子在身中剧毒之后,把护卫化整为零,如果他消失定会有人按耐不住举旗灭高句丽,届时由青舟调动安插在各国的暗卫、谋士,伺机而动。所以,青帝凌云才如此轻易地得到各国的响应。
“殿下……”
我见青舟说的口干舌燥,递上一杯茶。
他对我晒出一排大白牙,说道:“谢谢你,小桃花。”
我恨不得刚才递给他的是一杯毒药。“小桃花”这个昵称实在让我恶心到三天不想吃饭。
见我要抓狂,青舟整了整衣襟,又道:“殿下,景王晋阡被皇上圈禁。”
“哦?”公子声调微扬,轻放下茶盏。神色莫名。
“景王意图谋害皇上,被正巧在天朝做客的青帝所救,同时,皇上查出很多景王谋害殿下的罪状。皇上大怒,削其王爵,并削宗籍。”
公子走道窗前,看着滚滚压下来的乌云,低语:“王兄……”
同室操戈,那是怎样的悲哀?
寻常百姓家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其乐融融,一室温馨。皇家却连那最平凡的温情都是奢饰品。
这个沉默的男子此时看上去,孤凉,落寞。
“青舟,青帝有没有离开天朝?”公子收敛了情绪,问道。
“回殿下,没有。可是,皇上恶疾复发了。”
“哦?”他俊美的脸庞上荡漾出莫测的笑意,“阿浅,想不想见你哥哥?”
我苦笑道:“公子,还是不要消遣阿浅了。”
我与如今的青帝几番真情几番假意,我想,我们的命盘上也是乱成一团了吧。公子说过,要想骗人,首要做的是骗自己。
公子从我身边走过时,压低声说道:“那么,阿浅,公子再问什么时候能生个熊娃娃来耍耍?”
蓦地,我的脸涨得通红。
青舟在我身边闷声笑道:“小桃花,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张口结舌道:“我,我,我怎么怎么知道。”
青舟学着我的样子,“你,你,你怎么怎么会不知道。”
我看着他那张脸,我实在忍得手痒痒。他看出我的意图早溜了出去寻公子,声音遥遥传来:“小桃花,你真不是一般地笨。”
我拿着“细水”追了出去。我笨不笨不用人说,但是我能肯定地说,这厮真的活够了。
桃花醉·青浅(十一)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我们悄然赶回盛京。入宫面圣时,天色已经灰暗。
华丽的寝宫里,晋高祖虚弱地躺在床上,对于公子的归来没有表示过多的激动,只是询问了几句,最后下旨让公子择日即位。
公子退出殿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个躯壳,惶然地走在前方。
我被青舟一推,他冲我使眼色。令我跟着公子。
公子在前方散着步子走着。他已逝母亲的寝宫,他儿时玩耍的地方,几乎走遍了整个皇宫,最后走到了我种的那一片桃花林。
这个季节已不见桃花,或许是心境使然,望着黑暗中的一颗颗桃花树,让人蓦然生出悠悠涩然之意。
“阿浅,”公子背对着我,唤道。
我此时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里无喜也无悲,但是却勾出人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轻轻地荡漾荡漾,一圈圈涟漪地悲伤。
“阿浅,你知道吗?当初见你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你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底。我自小生活在这个宫里,我眼中的世界是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口蜜腹剑。阴暗,肮脏。你那双眼睛,是我见过最清澈,最干净的。所以,我把你带在身边,我想虽然生活在沼泽污秽之地,也能时时抬头仰望那明镜的月亮。带着你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想着就那样舍弃一切留在江湖里,过着快意恩仇的日子。可是,我是天朝皇子。即使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因着这个身份我也不会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我学武自保,看遍史书谋算计,学医防陷害。我与王兄在母后尸体前发过誓,绝不互相残害。但是,王兄总归没忍住。父王与我们是先君后父,对于我和王兄的争斗,他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希望在我们之间选一个合适的君王。我胜了王兄,可是也没有赢。只有血更冷的,心思更歹毒的人,才能胜。我得到了那个位置,却失去了父王,失去了王兄,失去了我本是最亲的人。成为了孤家寡人。阿浅,我为什么要生在帝王之家?”公子仰头望着天幕,声音里透着无助,“我也想如寻常百姓家,得到父亲的爱护,哥哥的呵护。那,不过是我遥不可及的梦。”他转过身,看着我,“阿浅,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温暖,你可会也离我而去?”
这个男子教会我爱,教会我笑和哭,把我带到青衣卫给了我人间最平凡的亲情。我一身荣华都是他给的,满身炫彩也为他而绽放,而今他却落寞地问我是否会离他而去?
我走过去,轻轻抱住这个悲伤脆弱的男子,说道:“在阿浅的心里公子是阿浅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温暖,阿浅,不会离开公子。”
“真的?”他不确定地询问。
“真的。”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根火热。脑海中总是浮现公子方才说的话。
这是对我有意?我暗暗思量心里像是有东西在挠似得,痒的难受。
蓦然间,我听见异常的轻微响动,迅速翻身下床藏在暗处。
一个黑衣人轻脚潜入我房内,我闪身袭敌。几番打斗终于擒下他。我反剪手制他伏在桌上,厉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哪知他压低声音,声音里透着不可抑制的喜悦,道:“青浅,你真的活着回来了。”
这声音?青帝凌云?
我松开他,掌灯。一身黑衣,如灿烂朝阳笑着的不是青帝凌云,又是谁?
我骇然,屈膝行礼,“臣参见陛下。望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他不顾手臂上的疼痛,过来扶我,“青浅,你还活着。”他禁锢着我的手臂,把我搂入怀中,喜不自禁道:“青浅,你还活着。”
我挣脱着道:“劳烦陛下挂心,青浅安然无恙。”
“青浅,”他又伸过手臂抓住我,激动道,“走,跟我回国。”
我瞪着眼前这个失了方寸的一国之主,压着声音唤道:“陛下,陛下……”
“青浅,我们现在就走。”他不顾我挣扎,我亦怕动了武力伤害了他,眼见着他就把我拉出了门外。
他可知这是哪里?这是盛京,是天朝。他一身夜行衣潜入我房内只为带我回大宛?在我跳崖时,他伤心欲绝地唤我;又封我护国长公主,给我如此尊荣,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但是,我却不能害他。
我挣脱他,行君臣之礼:“陛下,臣惶恐。这里是天朝盛京皇宫,陛下带着臣如此打扮出去,只怕会置陛下与险境,求陛下三思而行。”
他近似癫狂道:“你我不是君臣。”
他扶住我的肩膀,我眼前是一张爬满难言之痛的脸,“青浅,难道你真的不知我对你的情意?”
我不是痴儿,这时如果再不知,那岂不是真傻?但是这份情意,我要不起,也不想要。我心里眼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那个,刚才在桃花树下脆弱地抱着我喃喃低语的男子。
我嗫嚅着唇道:“臣与陛下,只是君臣。”
“呵……”他苦笑,厉声质问,“好一个君臣。你与他亦是君臣,可是你却与他非君非臣。你为他闯荡江湖,聚集江湖中的势力;你为他在各国建立情报机构;你为他舍弃尊严,以三千匹汗血宝马被我所换,受天下人耻笑;你为他舍命陪他跳悬崖。这份情意,难道是君臣?”
我坦然受之,答道:“以陛下的英明睿智,应该早已经知晓臣对太子陌的情意从没有隐藏过。”
“好,好,”他身体一个踉跄,垂眼看我,“好一个从未隐藏过,好深的情呀。”
我又行了一礼,道:“陛下,臣……”
突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男子我从未怪过怨恨过他。我也活在这个权权相争圈子里,浮浮沉沉,在这个丑陋的圈子里有的只是输赢,是借着手中的棋子相互周旋,对手之间哪有几分真情?
“臣什么?你又想说哪些虚与委蛇的套词骗我?”
“陛下,臣惶恐。”入秋的地有些凉,我现在已经感觉到有丝丝凉意侵入骨。
“青浅,”他的声音好像夜深人静的时候穿梭于山涧的风,带着萧瑟之意,“我身为公子的时候,常听说天朝公子陌手中有三刃,一刃青浅,二刃铁骑,三刃桃花醉。青浅少年成名,小小年纪做了公子陌的护卫统领。后来,我令温子清查你的底细,越查越吸引我。原来你闯江湖,是为晋陌集中江湖的势力,助他成就大业。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我伏在地上,听他低低诉语。只觉得那两道视线像是要在我的背上戳出一个洞来。
“可是,我的暗探只能查到此处,在深查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他蹲下了身,抬起我的下巴,一双漆黑沉默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用三千匹汗血宝马换你,我笃定晋陌一定会松手。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公子的铁骑如果想发挥更大的威力,必须用上等的宝马。
我不答。
他风华绝代地一笑,柔声道:“你果然还是知道的。所以,当年在殿堂之上,在各国使者面前,你答应了下来,难道就是怕我在其中做手脚,也在告知天下人我凌云是个色胚粗浅之人?”
他自嘲地笑着,黑而沉默的眼睛里晃着浅浅的忧伤。我总归不忍说道:“这些年来,臣也铭记着陛下的好。”
“哼,”他冷笑道,“孤不稀罕。青浅,你的才能孤看得清清楚楚,况且孤倾慕你已久。你又是我大宛国的护国长公主,回不回大宛由不得你?”
是呀,我是大宛国的护国长公主,天下人尽知。
“青浅,你与太子陌归朝的消息很快也会传遍天下,所以,即使你不嫁我,这辈子也休想离开大宛一步。”
我抬头看着这个满身威严的年轻君王,俯首道:“陛下,臣遵命。”
“你……”
公子,这次阿浅要负了你了。
一滴又一滴的雨滴垂落的声音,听上去也是美妙的音符,这是雨打芭蕉的声音吗?
桃花醉·青浅(十二)
公子说,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拿走你的一部分东西就会再给你一部分。你失去的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我不知道我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我又该以怎样的标准来衡量得失。
与同样的少儿乞丐来比较,我手握权柄,武功盖世,是得到的多。可是,如果与我心中最渴望实现的愿望相比较呢?我的愿望不过是能每天清晨看见心仪的男子,日暮诗成天又雪时看见心仪的男子。我不过想每天呆在他的身边,看见他的样子,听见他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当我接近他一步时,老天爷就把我拉离距他千万丈远。难道我近他一步就要忍受万年相思之苦吗?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低低啜泣声像古老的琴弦拉起苍凉的曲子,呜呜咽咽。
“你哭了?”青帝问。
我抬眼看他,烛光中这个年轻帝王伟岸而立,气宇轩昂,只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隐在了黑暗里。我揣测别人的心思,战战兢兢刀尖上生活了半辈子,现在我不想知道那张脸又精致描绘出怎样的表情,那双眼睛里又藏着怎样的深意,我都不想知道。
我青浅二八年华,花一样的年纪。像温子清说的一样,我应该如寻常女子,娇羞地等待夫君骑着白马迎娶,嫁夫家,恪守温恭良淑娴孝,就此一生。再不济,儿时没有遇见公子,冻死饿死在某个小巷角落,也比眼见就要得到幸福,却是虚化一场浮梦来的幸福。
我看着这个男子。泪眼中他缓缓蹲下身。我恨他,怨他。
他给我尊荣的身份,却是捆绑我的枷锁。
“你哭了?”他擦拭着我的泪水喃喃道。
“是。”这个字像是储满泪水的瓶塞,脱口而出,泪流的更凶了。
他修长纤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你流泪的样子很美,可是,”他指尖蘸着泪,放入舌尖,似在叹息,“这泪水却不是为我而流。”
“陛下,”我低低诉求道,“青浅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您贵为一国之君,将来如花美眷也会多如天上繁星,何苦为难青浅?”
“呵……”他的笑容像最美的罂粟花,魅惑,诱人,且带着毒素,“青浅,你怎么不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权势和女人是密不可分都不可舍弃的。”
“我……”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越发地无力。
青帝伸过臂膀接住我,“青浅,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忘了,你的痴恋,你的不甘都会化为虚有。迎接你的又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我努力睁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睛,可是黑暗一波一波地袭来,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忽然几个黑衣人落入我的房中,青帝抱起我问道:“找到相似的女人了?”
“是。”
“好,杀了。扔在这间房里,然后烧了这里。”忽地他的声音变得森然,“干净利落,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
我再也支撑不住陷入黑暗。
公子,阿浅不怕和你分离。但是,阿浅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桃花醉·晋陌
“公子,公子,你看,阿浅救下一只青蛙,那条蛇好毒,恃强凌弱。公子对阿浅说过,每个人都要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梳着双童髻的小姑娘,一只手抓着被捏成奇怪形状的青蛙,一只手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一身洁白的上好绸缎,星星点点污渍。
阳光下她天真烂漫的笑容无比刺眼,带着强烈的感染力,令人也不由得跟着她笑。她那张小嘴喋喋不休,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跟前,扯着我的衣摆,小小的爪痕就这样印了上来,她眨巴着那双澄净的眼睛问:“公子,阿浅是不是很厉害?”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上渗出的汗珠,笑道:“阿浅,很厉害。”
她得意地趁机扯着我的衣襟爬了上来,那只刚才拿着炫耀的青蛙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公子,阿浅能保护你了吗?像青舟一样保护公子?”
那双眼睛依然像我初见的时候,一眼能望到底,不需要费心猜测,轻易知晓其中意思。此时,这双眼睛闪烁着期冀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将我望着。我点了点她小小的精致的鼻尖,说道:“能。只要阿浅的武功天下第一,就可以保护公子了。”
“真的?”她激动地抓着我的衣襟,兴奋地问道。
我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傻孩子,但是还是笑着说道:“真的。”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那个傻姑娘练武更勤奋刻苦了。
我饮着“桃花醉”,仰望那漫无边际的天空。
阿浅,我的傻姑娘,哪颗星辰是你?
雨。滂沱大雨。电闪雷鸣的滂沱大雨。雷鸣般的雨声打碎这样本该寂静的夜,就像砸碎了人们最后的希望。恐怖在心底渐渐滋生。
这个不一样的夜晚,或许会成为阿浅噩梦。
今夜是阿浅第一次杀人。也许,是我太残忍。让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去杀在江湖上立名已久的凶徒。但是,这个世界本就是残忍的,而站在我身边的人却不能是一个无知的只会在家中绣花的少女,必须有高超的武艺,惊人的胆识。我不可能时时护她万全,也不可能把她圈在府内,她那个性子根本就受不得拘束。更何况,我根本也从没想过放阿浅离开我身边。
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我立在窗前静静等待。
我只告诉了阿浅要杀的人,具体怎样杀人,怎样逃脱,都是她自己拟定。
她出任务之前,我对她说:“青浅,如果这次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才能进青衣卫,否则,”我顿了顿,看着那个伏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否则,你就离开吧。”
那一瞬,她的呼吸乱了。但是却没有抬头看我,恭敬地俯首答道:“是,公子。青浅领命。”
阿浅,你不能再做那个单纯活波可爱的阿浅了。你现在要学会适应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才能潇洒地游走在这个人世间。即使,哪日公子不在了,也没人能伤了你。
青舟不放心阿浅,悄悄跟了去,我默许。
一个响雷,响彻人世间。撼动着人心的平静,勾起人心底深深地恐慌。是的,恐慌。
房门被推开,一个瘦小的湿淋淋的身子立在门前。
雨水顺着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一滴一滴地往下流,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她抬脚走了进来,一路留下了污渍。她望着我说:“公子,阿浅杀了他。”
这一瞬间,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公子,阿浅杀了他。”她颤抖着抬起右手,垂目看着那犹在抖个不停的右手,“我用这双手掏出了他的心脏,那颗心脏是温的,攥在我手心的那一刻,甚至还在跳动。公子,”她看着我,“阿浅,能保护公子了吗?”
她单薄的身体里那些储存的力量像是被一瞬间全部抽干,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为了留住心中的那抹温暖,残忍地把她推到这样的地步。我轻轻抱住她,她被雨水淋了个透,冰凉的身体犹在颤抖。我渐渐收紧了臂膀,柔声说道:“阿浅,能保护公子了。”
“公子,不能赶阿浅走了?”
我心疼道:“不赶。”
那个电闪雷鸣的夜,她在我的怀里不安地睡去。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压下心底的自责,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抱着。
我生性寡情,阿浅却是我渡不过的劫。
我拿出“桃花醉”,舞着“桃花醉”。桃花林萧萧落叶,滚滚流不尽的是我対阿浅的思念。不管以前阿浅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我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清二楚。即使她在大宛的那三年,她的所有我也是了如指掌。但是,这一次,我却找不到她,怎么也找不到。
阿浅,是不是上天看我待你残忍,所以,把你藏了起来?
对阿浅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了呢?
阿浅看我的眼神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一直在等她长大。等我能保证自己可以长久的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娶她为妻。我胜了王兄,登基为帝。可是,我最在意的,我的太阳却不见了。为什么?
剑气过,枝干倒。
“陛下。”
桃花林之外遥遥传来了青舟的声音。
我收敛气息,走了出去。
“陛下,”青舟伏在地上恭敬道,“小桃花被害一事本就有很多蹊跷,为什么不查?”
“你是在指责我?”
他更加恭顺,再三叩拜,“陛下,小桃花对您的情,臣以为以陛下的睿智,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使不顾她对您这些年的痴恋,单论她立下的功劳,您为什么不彻查她被害一事,而是草草把她殓入棺内?”
“青舟,你相信她死了?”我问。
他震惊地看我,“她还活着?”
“我们回宫一事知道的人甚少,可是第二天,天下人尽知大宛国护国长公主刚进天朝就被残忍害死在皇宫里,且没留下一点线索。而他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人不留痕迹地掳走,这份能力就非常人所能。”
“陛下,臣听的有些迷糊。”
我看着桃花林里无名无姓的衣冠冢,“阿浅,从小习武,骨骼自然异于常人。而那具烧焦了的尸体根本就是一个不会武的人。”
“那么,陛下知不知道是谁掳走了小桃花,她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青舟焦急的问道。
我扶起他,“青舟,如果他真要想藏一个人,即使花去十年的功夫我也能把阿浅找回来。”
况且,我根本不想等那么久。
桃花醉·青浅(十三)
钟秀山,钟灵毓秀,绿草如茵。清晨,在鸟儿的清脆啼叫中苏醒;沐浴着阳光,踩着被青云打湿的石头小路,登高远眺;盘腿坐在山顶闲谈一曲,随意的勾、搭、抹,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伴着这秀美的景致,倒是另有一番别样的韵味流传于心胸之间;午间小憩,山中清风徐来,鼻尖缠绕着干爽的沁香,倒像饮了一壶浊酒,飘飘然,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我斜睨了一眼,提着一壶酒散漫地躺在我脚下的男子,指法一变,忧伤的曲子流于白云之间,“问君可有离别愁,雁南飞来逐苍狗。登兰楼,消残酒。未语人先羞。花自飘零水自流,莫叹郎君非王侯。良人离,琵琶瘦。少年搔白头。”
他一双桃花眼邪魅地一挑,声音似是哀哀怨怨,“浓绪凝眸轻掩面,对月无眠频频叹。柔情似水君不知,心丝乱,结成茧,软语俚歌听不惯。长恨西风悲画扇,眉锁易舒情难断。算来无计可销愁,青烛暗,临窗看,昨夜飞花飞满院。”
如此哀哀怨怨诉情愁,让身为女子的我亦不能不赞叹,不心疼。他怎可念得比我还要动听?
我不甘心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他真是声声泪下,泪湿了满衣襟。
我一推琴,伸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就不能让着我?亏得你还是我哥呢。”
他仰躺在那任我踹了一脚,对我扯出一朵迷人的笑容,“嫉妒小爷?”
我啐了一口道:“我呸,本姑娘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一副好嗓音婉转动听,一副好身材凹凸有致。能作诗,善箜篌。岂会羡慕你?”
他枕着手臂,看我,一双桃花眼摇曳生姿,“以前没发现你的脸皮原来厚到了这种程度。”
我作揖答道:“谢谢夸奖。”
不理会他嗤笑,复又席地而坐,闲弹琴。
“婧琪,方才你说‘莫叹郎君非王侯’,但是你的郎君就是王侯,你可愿意嫁?”他望着浮在半山腰的云,声音像那没有根的浮萍。
“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全部,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喜欢。我喜欢的人如果只能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嫁;如果只能顾到我温饱,我也嫁;如果不能顾到我温饱,还要我出去赚银子,只要我喜欢他,我还是要嫁。”我答的得意,一双眉眼侵泡在欢喜中。
他翻身,托着腮看我,“婧琪,你怎么爱一个人爱的那么不给人留有余地?”
我如他一般趴在地上,托腮对他笑着说道:“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值得骄傲的事情。滚滚红尘犹如白驹过隙,世上千千万万人,我独对他情有独钟,纵然一腔春水付诸东流,也无怨无悔。”我不管他越来越震惊的表情,反而满心欢喜道,“我会凭着感恩的心,感谢苍天让我遇到他,让我爱上他。”
我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神色越来越复杂,伸手推了推他,低声唤道:“哥,哥……”
他握住我的手,正色看着我:“青……”他咬了咬牙,又道,“婧琪,最近头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他心疼地抚了抚我的面颊,一双桃花眼满是斑驳的伤残之色。
我握住他的手,答道:“哥,真的不疼了。”
我哥是温子清,大宛国的宰相,也是历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宰相。
一年前我患有头疼之疾,哥哥告假陪我在山中治疗。这样一住就是一年。哥哥说头疼之疾侵蚀了我的记忆,令我忘却了前尘往事。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我哥对我悉心照料,还有我对他莫名生出的亲近感,不然,我会以为他是骗子,把我诱拐到了山中。在山中的日子,除了天天陪在我身边的哥哥,我见到的第二个人就是大宛国的青帝凌云,哥哥说,青帝是我未来的夫君。但是,我对他却没有男女之情。一次与哥哥月下小酌,直到酣醉如泥,我问哥哥,难道我真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子吗?
哥哥笑的很落寞,“这个世上哪会像话本中写得一样事事如意,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不过是这个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过着平凡的日子,在生命里留下沟壑似得遗憾。”
哥哥说的太过悲情,令人对人生充满了绝望。
我抚上他那双盈盈笑意的桃花眼,指尖像是蘸满了露珠,有些温热的潮湿。我的舌头有些打结,但是还是努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得清晰,“哥,婧琪这一生留下了遗憾,但是,不希望哥哥也尝到妹妹苦楚。婧琪对着天上的日月星辰许愿,一愿哥哥福寿安康,二愿哥哥前程似锦,三愿哥哥心愿实现,永不留遗憾。”我摇摇晃晃地朝天跪拜,虔诚地三拜。
哥哥抱起我,头枕在我的肩上,喃喃低语:“青浅,不要怨我。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也希望你过得好。他也是那样优秀的男人,你会爱上他的。青浅,你千万不要怨我。”
我神思早已迷离,但是耳边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悲伤渐渐将我笼罩,我的心亦跟着一阵一阵地疼,我低低答着:“不怨,不怨……”
他将我抱的更紧了。
我没有告诉哥哥,虽然我近些日子头不疼了,依然记不起前尘之事,但是,每次睡梦中总能遇见那个人,一个看不清音容相貌的人。
“婧琪,”我同哥哥仰躺在石床上,望着青褐色的天空,在我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时候,他又唤我,“天朝晋太宗晋陌又驳回让他立后的折子,他说,他这一生的妻只有大宛国的护国长公主青浅。”
哥哥很少与我说朝堂之事。第一次说朝堂之事是,天朝晋太宗八抬大轿迎娶我大宛国护国长公主的灵位;第二次说朝堂之事是,天朝晋太宗提出为民心所向的自然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次是哥哥第三次提到晋太宗。
“晋陌,晋陌,”我喃喃念道,对于这个名字有很强的熟悉感,可是,又有着陌生的感觉。头隐隐作痛,我努力保持神色正常,“哥,你好像很佩服这个晋太宗。”
如春风佛过万花园,一抹迷倒众人的笑荡漾而出,“是啊,这个男人也是爱人爱的不留余地。”
“呵呵……”我起身趴在他的胸膛上,“哥,那他岂不是和我一样?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和这个人结识结识?”
他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彩,他摸着我的脸颊幽幽开口:“只怕不能,因为陛下会吃醋的。”
“哼。”我赌气道,“陛下已经有了王后,非要我嫁给他吗?历朝宫中都会有一个贤惠大度的王后,再有一个王上宠爱的贵妃,难道哥哥喜欢妹妹做一个狐媚的贵妃?”
“怎么会?我知道以你的才智,即使把你扔进狼窝,你也能驯服那群狼?”
“哟,”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坠入梦乡,仍情不自禁地反驳他,“哥哥真是太高看妹妹了。”
他抚着我沉睡的睡颜低语:“青浅,为了得到你他费了这般周折,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吗?”他遥望着遥远的天际,叹息,“只是苦了天朝那个高高在上的堂上君,为了你娶了个刻着你的名字的灵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青浅,”他抱起我,向竹屋走去,“被这样两个男人爱慕着,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呢?”
睡梦中,我又梦见那个一身青衣在桃花树下悠然作画的男子,只是我仍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单单如此遥望着他的背影已经让我满心欢喜。
你是谁?为什么总是入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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