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残天
【中:夜长人奈何】九:何处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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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何处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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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李煜
遥夜亭皋闲信步。
乍过清明,
早觉伤春暮。
数声雨点风约住,
朦胧淡月云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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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依依风暗度。
谁在秋千,
笑里低低语。
一片芳心千万绪,
人间没个安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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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清涟悠悠转醒,见依柳正倚在床边打盹儿,心一慌,推她一把问道:“怎么还睡?诸葛兄妹哪里去了?”
依柳恼道:“守了你一天一夜,才闭眼就挨骂,重色轻友!”
俞清涟脸一红,骂道:“问你两句,牢骚一大堆,到底谁是主子?”
依柳揉揉眼,完全醒了,斜乜她道:“人家兄妹俩已经走啦!”
“怎么不留他们,也好让我醒了道谢一声。没家教!”俞清涟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她一眼,又责道:“你留不住他们,为什么不叫醒我?日后传出去,说我俞四当家的不懂礼数,我还怎么混?”
“我是打算叫你,可人家拿了宁神药丸教我喂你服下,说是睡上一夜你就恢复元气了。我拿银子谢他们,他们不要,我也没办法!”
“什么?”俞清涟惊坐起来,怒道:“你敢拿银子出来侮辱人家,他们生气了没有?你知不知道,凝慧门下个个超脱红尘、卓而不凡,你敢拿银子来玷辱他们?跟了我两个月,一点江湖礼数都不懂,你真是气死我了!”
依柳不屑地道:“你买我一个大活人也不过三十两银子,我拿一百两银子出来,他们和那个姓梅的,大概嫌少罢,都没收。我也不敢再多拿,怕被你骂。”
“你还敢说!”俞清涟越想越生气,道:“姓梅的不必管了,反正少林弟子路见不平出手援助,已是常事,人家兄妹是何等脱俗的人物,也出手相助,你有没有问他们去哪里?”
“好象下江南去了,听他们提起灵隐寺。”
俞清涟心头一宽,笑道:“算你不笨!今儿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
依柳奇道:“你不要人服侍了么?”
俞清涟横她一眼,轻轻嘀咕道:“有你在,就太碍事啦!”
“我一个小丫头,碍着你什么了?”
俞清涟一抬眉,清清嗓子道:“你不懂武功,走得又慢,要是再遇上强匪,会拖累我的。不如你自己先回天台山,我要亲往江南去面谢他们,才不失诚意!”
依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住点头。
俞清涟喜道:“你也知道自己麻烦了?收拾自己的包袱去,多带些银两,一路上还可以游山玩水。随你什么时候回去,我都不怪你!”
依柳叹道:“反正就是不能和你同行对不对?可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的,单身上路岂不危险?”
俞清涟怒道:“我不是送了把匕首给你么?何况你男装出去,谁会理你?就是你这样出去,谁又希罕你这丑丫头了?我的令旗你随身带上,行走江湖可以防身。没出息!”
依柳哼了一声,道:“有出息的人,没等报上名号,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头一缩便跑,原来是俞清涟恼羞成怒之下,用枕头去砸她。
“总之,随你滚到哪里去、去多久,就是不许跟着我,懂不懂?有你跟在身边,我的脸迟早会被丢光的!”
依柳将诸葛兄妹留下的药瓶递给她,反讥一句:“跟着一个屡战屡败、自以为是的主子,依柳也很丢脸——啊哟!”终于被她用枕头砸到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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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柳,细雨轻摇。
策马徐行的女子,一路过来,眼中尽是怡人风物。
邙山南、洛水北畔、白马寺前。
女子收缰下马。
红墙绿柳、凝翠松柏。白马寺前的女子轻笑一声,道:“从金谷园跟我直到白马寺,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一人至林间缓缓策马而出,拱手道:“依柳姑娘好耳力!”身形挺拔、衣着简单,正是梅淡如。
依柳淡淡道:“你不跟踪四帮主,却来盯我的梢,无事可为么?”
梅淡如也淡淡道:“你既为俞四当家的侍女,不随侍左右,却跑到英杰帮的洛阳分舵去深夜探访,也很好兴致呀!”
“梅公子从临潼就盯上依柳了?还真是抬举我,不敢当!”
“是姑娘抬举在下才对。以姑娘身手,十个于小野又何曾放在眼里?扑跌不过三招,便倒了三个盗匪,即便是金童玉女联手,又岂是姑娘的对手?至于梅某,两千招内必与姑娘难分轩轾,两千招以外,靠的便是各人内力修为了。想来梅某也占不到什么上风……”
依柳赞道:“惊风破云果然好眼力!不过江湖事自有江湖因由,还轮不到梅少侠干涉。”她特别加重“少侠”二字的语气,一脸讥诮。
梅淡如应道:“承姑娘谬赞!梅某与英杰帮本无交道。不过俞四当家爽朗泼辣、耿直不羁,若姑娘与俞大当家、俞二当家有过节,也不该牵扯旁人。以姑娘身手,若非别有目的,又岂会卖身为婢,任人呼喝?”
依柳哼了一声,道:“我若有加害之意,便不会三招间撂倒三个,替那自以为是的鲁莽泼妇出口恶气了。于小野是什么东西,五招之内便让他做我掌下亡魂。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只好给你们机会去行侠仗义、施恩于人!”
梅淡如听她说得有理,自己又生性不擅辩驳,便默然不语。
依柳又似讥非讥地道:“买我为婢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可是我拿一百两来谢你们,都没人肯收,定是嫌少。可惜俞四帮主正在昏迷之中,多拿银子我也不敢作主。现在可好,连我这丫头也甩了,去找金童玉女道谢,却没什么对你的感激之意!”
梅淡如忍不住道:“少林弟子岂是举手之劳便贪人回报之辈?依柳姑娘的身法之一,似乎也出自少林,却不知道……”
“哦,我从少林寺偷学的!”依柳见他瞪大眼睛瞧着自己,便一本正经地道:“数年以前,一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少室山下炖狗肉,正偷吃得有滋有味,忽然一个大和尚倒提禅杖,打将出来,骂道:‘兔崽子,居然敢在佛祖爷爷眼皮下偷偷开荤,也不跑远些?’便追过去打那位俗家少年弟子。”
梅淡如诧道:“是哪位师兄、师弟如此不敬,梅某却从来未听同门提起过?”
依柳正色道:“我便在一旁帮着炖狗肉,想等他吃好了、满意了,好讨几文钱去买馒头,你没听说过?”
梅淡如茫然摇头,大惑不解。
依柳接着道:“那少年一见大和尚杀气腾腾过来,知道吃不完要兜着走、大事不妙了,便使了几招轻身功夫逃窜,我依柳就趁火打劫在一旁偷偷学会了,还暗自取个名儿,叫做‘偷荤逃命功’!”
梅淡如莞然道:“我们少林寺没这门鄙俗的功夫,定是你杜撰胡编的!”
“哪里!” 依柳仍然一脸正色:“不管那少年郎怎么狗啃屎地逃命,不过一盏茶工夫,还是被大和尚逮住,打得他屁股开花、唉号不止,唉,真是可怜——不过那轻功却不错!”
梅淡如皱眉道:“我们少林寺中绝不会有如此不恭的俗家弟子,更不会有如此暴戾的武僧,姑娘说笑了。”
“分明就是你们少林弟子!”依柳辩道:“那少年郎还欠了我五文辛苦钱呢。我亲耳听到他对大和尚求饶,抽抽泣泣可怜兮兮地说:‘师父,饶了徒儿这一遭罢,再不敢在佛祖门外偷荤了!下次再想偷荤,徒儿我梅淡如,一定躲到道观里去炖狗肉’——怎么不是少林弟子?”
梅淡如本就不信,张口结舌地听完她最后一句,才恍然大悟,她是绕着弯子骂自己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时间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瞪眼看着她的满脸得意,见她眼睛又大又圆、忽闪忽亮,说不出的娇俏。心念一动,忽地脱口道:“依柳姑娘可是北国人?”
依柳笑道:“我明明吴音绵软,怎么知道我是北国之人?”
“姑娘可是乙巳年生的?”
依柳微微一惊,强笑道:“少林寺好象是禅宗,怎么,也会看面相算生辰么?”
梅淡如见她默认,凝视她许久,面上渐渐浮出一份急切,缓缓问道:“恕梅某冒昧多问一句,姑娘可是七月出生的?或是,或是……从小,身上可有什么胎记疤痕之类……对不起,梅某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有心轻薄!”
依柳奇道:“我是三月出生的,身上没什么胎记,学人家偷吃狗肉时被踢了一脚,伤疤倒是有几个——可是你要找的人吗?”
梅淡如听她自陈生辰,并非自己所寻之人,已是大失所望。又听她一番戏谑,歉然拱手道:“梅某多有冒昧,得罪了!”
依柳大感好奇地道:“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能否说来听听?”
梅淡如索然摇头:“她与我失散了二十年,依稀记得她的大眼睛和活泼伶俐。如今,她已生死未卜。是以一见到大眼睛的顽皮女孩儿,我总是免不了存着一线希望。”
依柳见他神色黯然,便不再多问,只道:“我要入白马寺进香,你跟都跟来了,不如一起进去?明儿分道扬镳,你可再不能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啦。江湖儿女各行其事,我又不为非作歹滥杀无辜,况且男女有别,你再盯我的梢,可就无礼了。惹恼我,定与你大战三千招!”
梅淡如微微点头,以示同意。他自知与她拳脚上难分轩轾,言辞上又绝非她的对手,只能自讨没趣。况且她既非自己所寻之人,又善恶未明,也不便深交。与她寒喧过一些江湖琐事后,再不深谈。
白马寺初建于东汉永平年间,因佛经由白马驮来,乃建“白马寺”于洛阳,中土至此始有“寺”称,成为中土佛教祖庭,乃是史家公认的“释源”之地,已历近千年。寺中“清凉台”、“齐云塔”、“焚经台”皆有数百年传说种种,故白马寺乃公认的第一古刹。
依柳与梅淡如皆以普通香客自居,不过在寺中呆了两日,便各自东西,就此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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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早,杭州分舵有人上禀道:“梅公子在厅中恭候童舵主!”
童舟心中既喜且奇,暗自道:“自去年巾帼山庄重阳一别,至今半年未见。登门造访,难道有了临风师妹的消息不成?”
奔入厅中,见梅淡如意态悠闲,不似有事的模样,童舟心中微一失望,再想到故友来访,也有几分欣喜,便与他谈论起江湖近闻来。
梅淡如与他闲谈了一会儿,忽道:“梅某在少林寺时,曾听师父说,数年如一日心似赤子、不流俗江湖的,便是童兄你了。”
童舟素知他不喜奉承恭维,听了此言,谦逊地笑道:“承少林高僧谬赞,童某这些年技艺微进,该感谢临风师妹的代师授艺、不鄙浅陋!”
梅淡如不屑地道:“北宫千帆那丫头,不学无术、懒怠成性,不过是偶然得了几本武学秘籍自己不肯练,拿童兄你来耍把式玩儿,何必如此感恩戴德?”
童舟不料梅淡如会出言刻薄北宫千帆,怔了一怔,心中不悦地思忖道:“梅淡如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兼又谦和宽厚,与临风也算是故交,何以言辞鄙薄如此。难道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见临风被两大门派驱逐,立刻变了脸?或许他不过说几句玩笑而已,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梅淡如又道:“师父如此欣赏童兄,师伯祖一高兴,便说,司马先生曾是少林门徒,童兄的武功自是出于少林。童兄练的是至阳至刚的内功,恐怕使棍要比用刀更适合些。”
童舟醉心武学已久,悟性虽不高,却是将勤补拙、勤奋过人,兼之北宫千帆相赠的拳法、内功心法练习至今,其身手早在谷岳风之上,成为西河帮内第一高手。此刻听他不再刻薄于人,改谈武学,精神一振,笑道:“去年春天,巾帼山庄大庄主大婚之际,师父曾与旷帮主、北宫师叔论及各人所长,也曾说过童某更适于用棍。福居大师精少林达摩杖,乃少林第一高手,与北宫师叔、旷帮主鼎足而立,可见确是高人所见略同!”
梅淡如续道:“所以师伯祖特嘱梅某将少林达摩杖法与童兄所学互为砌磋,取长补短!”
童舟喜道:“梅公子此来,竟是为了代授达摩杖法的?童某何幸得此良机,先行谢了!”欣喜之下,起身深深一揖。
梅淡如笑道:“我是怕北宫千帆那丫头所授的功夫不适童兄练习,特此前来矫正前过而已,何必如此?”
童舟不知何以半年之间他便如此刻薄,心中泛起不悦,淡淡道:“梅公子说笑了。临风师妹年少气盛冲撞了长辈,也不算什么滔天大罪。师父、师叔气消了,驱逐令自然会解。童某曾书信求旷帮主说情调解,也求过师父。师父已答应与师叔从长计议,师妹不日可归。师妹顶撞长辈虽是无礼,可是梅公子素来宽容,何以这些许琐碎小事,也会动摇你对故友的信心?童某偏执,始终相信临风师妹所为乃瑕不掩瑜!”
梅淡如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呆之下,立刻哈哈大笑:“前日遇见诸葛兄妹,言童兄亲往巾帼山庄,在司马先生门外跪了一夜,为北宫……五庄主求情,听来真是好笑!”
童舟心头反感,冷冷道:“希望梅公子念及故人之情,能少些刻薄言辞。”
一时间,厅内气氛僵冷。
梅淡如只是喝茶,赞了句:“好西湖龙井,果然上品!”便不再多言。
童舟则已开始暗自盘算,如何下道逐客令,才不伤彼此的颜面。
正自僵持,舵下兄弟又来禀报:“有故人在水寨外恭候,与舵主有要事商议。”
梅谈如听了,双手一摊,做个“不多打扰”的手势。童舟正感无法应酬他,便一拱手,辞出门去。
龙井茶原产于杭州西湖山区的“龙井”。茶叶由细嫩芽叶制成,叶片扁平、形似碗钉,颜色润泽光莹、翠绿精致。龙井茶汤碧澄清澈、清香隽永,有色翠、香郁、味淳、形美四绝。
梅淡如自行在厅中回味,久不见童舟返回,心中虽奇,却不好多问,更感诧异的则是,何以童舟这样的草莽人物,会珍藏如此上等的“明前龙井”。
一盏茶过后,有舵中弟子来请,言童舟于后堂等候、有事相商。便满心诧异地随此弟子往后堂而去。
只见童舟站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一等他走进,便反手关了门,道:“请坐,姑奶奶!”
梅淡如心头一跳,见厅中坐着一人,他一进去,那人便摘了自己头上斗笠,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面貌,向他拱手道:“久违了!”
“梅淡如”失声笑道:“正主来了,可轮不到我来妆啦。怎么这样巧?”
那摘下斗笠的男子啼笑皆非地道:“巧什么?我从洛阳一路南来,专为拜访童兄,却见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水寨!你扮成我容易,我却如何以牙还牙?只好买个斗笠来掩人耳目。”原来后堂中戴斗笠的男子,才是梅淡如。
童舟也笑道:“我正奇怪,梅公子生性宽容,何以会变得如此刻薄。原来是你姑奶奶!”已料到来者正是易了容的北宫千帆。
北宫千帆转脸过去,从怀里掏了块丝帕,又取出一只二寸长的玉瓶,倒出些粉末和了几滴茶水,将丝帕在脸上一抹,顷刻间便换了副面目,露出本来容貌。这才向二人做个鬼脸,笑道:“若非听说童师兄为了替我求情,到山庄跪了一夜,我才懒得扮这个家伙来找你!”
童舟道:“你扮作梅公子将少林武学私相授受,会给梅公子惹麻烦的!”
北宫千帆瞪眼道:“那么辛苦易容而来,你还怪我?”
童舟恐她恼怒之下拂袖而去,便不再多言。梅淡如却道:“师伯祖真的说过,童兄为人忠厚,也算少林有缘人,特嘱我有机会的话,可将我少林达摩杖法与童兄的所学相互砌磋。五庄主,你可歪打正着啦!”
北宫千帆闻言大喜:“什么歪打正着?我卜了一卦,算到福居方丈授意弟子与他砌磋,恐你笨口拙舌,自己悟性不高还要误人子弟,只好勉为其难扮作你来代行此事,这是何等胸襟气度,你小子竟不思感激!”
梅淡如又好气又好笑,摇头叹道:“嘴上的功夫不饶人,拳脚却不知如何。或许还不如一个丫头……”想起自己尚不清楚依柳来历,若说多了,遇上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前去挑衅,反倒不好。是以话说一半,便咽了回去。
童舟忽道:“师父答应我,会与师叔从长计议,不知他们可收回对你的驱逐?”
北宫千帆道:“收回什么呀!我本意是激怒他们恼我,趁此机会逃跑,才好和诗铭哥哥悔婚。爹娘气过那一阵,早就无可奈何了,只好任我在江湖上闲逛几年,等到婚约不了了之,再收回成命让我回去。不过你们替我说情讨饶,还去下跪相求,我还真感动!”
童舟听了,心中稍宽,点头微笑。
梅淡如瞥她一眼,心中暗道:“真是被宠坏了!若是你不点头,以斐宫主,北宫护法的身份,难不成还会逼嫁?非要闹到人仰马翻才心满意足……真比刁蛮泼辣,那位俞四当家,简直给你做徒孙都不够资格!”
虽是不以为然,见她满脸得意,但仿佛小孩子得了糖果一般开心,梅淡如又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她本来就是个疯丫头,连她父母都不见责,你评头品足又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童舟见她逃婚逃出如此开心的笑容来,也暗自叹息:“听师父说,庄公子最是怕她。看来,不怕她的人也不多,也不知她将来,将来……”想到她日后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男子与之两情相悦,明知与自己无关,却又暗自茫然,脱口道:“你打算逛到几时呢?”
北宫千帆悠然道:“等到江湖被我搅得鸡飞狗跳以后再说罢!我今天扮梅公子去打劫,明天扮童师兄去放火,后天再扮成爹去欺凌弱小……不亦乐乎?”
二人听她刻薄到自己头上,惟有相对摇头。
梅淡如忽道:“你在这里打算呆多久?此后又欲往何处?”
“十天之后我便告辞,要去找一个人的晦气去。你们可不许跟我同行!何况,你们也未必追得上我!”
童舟道:“十天之前,苏州灵岩山附近,一伙强匪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在馆娃宫旧址被缚成一队,每人脸上都有一个擦洗不掉的“匪”字,想必是你的杰作啦?”
北宫千帆叹道:“难怪是‘泥塑木雕’,简直就是木鱼脑袋,不敲便不响。如此杰作,舍我其谁?”
童舟怔道:“什么‘泥塑木雕’?”
“北斗说你在江湖上反正没个名号,便取了‘泥塑木雕’此号,我还夸她有创意呢!”
童舟不好意思生气,叹道:“水仙子这么好兴致,还拿人开心?”暗指当日与谷岳风的尴尬。
“便是不高兴,相关的人才都被她恼了进去!叫谷匹夫小心点,我终会去寻他晦气的!”
梅淡如诧道:“谷帮主又怎么惹到你了?”
童舟则急道:“这关你什么事?”
北宫千帆置若闻,却自得其乐地嫣然一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捉弄人的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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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乃百兵之母。
达摩杖法,分钩、镰、拐、棍四器。
棍中二十技,乃:勾、挂、抱、架、拨、撩、崩、点、击、戳、劈、扫。
这日,北宫千帆与梅淡如、童舟一同过了几招,百无聊赖之下,哈欠连天,挥手欲溜。
童舟知道她性喜新奇刺激,连续七、八天都是论武,必然烦闷已久。便赔笑道:“西凤酒、西湖龙井茶,寨里都略微备了些许,你想喝酒还是品茶?”
北宫千帆懒懒地道:“我正奇怪呢,童师兄只喜欢高梁酒,怎会起珍藏西凤酒来了?这也罢了,还珍藏了上等的‘明前龙井’这么酸的玩意儿,你怎么转性了?受谁的刺激了么?”
童舟脸上微微一烫,轻轻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跑来小住几日,总是你请喝酒,实在不好意思。上个月又听许先生说,清明之前的西湖龙井乃是佳品,想到你偶尔也会品茶,我又不懂,便请许先生代劳留一些给我,另有一部分是他送严姑娘的。”
梅淡如偷眼望去,见到他颇不自然的神色,心中了然而悟,便只听不说,看北宫千帆如何反应。岂料她只是问:“严姑娘,是子铃姐姐么?呀——原来是她!”
童舟奇道:“自然是‘南金东箭’的‘东箭’严姑娘,怎么了?”
“哈哈哈……”北宫千帆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事,忽地对着他们笑逐颜开,手舞足蹈起来。
“你中邪了?”梅淡如虽是好奇,却又忍不住地皱眉。
北宫千帆笑道:“去年中秋,我和三姐、子铃姐姐、诗铭哥哥、许凡夫一同游玩采石矶,又登山又行舟。我最怕跩文,见他们一研墨,我便装睡了。子铃姐姐好象写了副联子,诗铭哥哥写了首登山七绝,你们许先生写的则是首行舟七绝。诗铭哥哥也罢了,你们许先生素来严谨,难得诗兴大发,也会在太白楼上作诗。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子铃姐姐在他身边。妙哉!”
童舟道:“你是说……”
北宫千帆一点头,梅淡如也会意地道:“写了什么诗?”
北宫千帆侧头回忆了一会儿,道:“诗铭哥哥的七绝题为《登山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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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辈今朝攀险峻,趋趋步步亦惊魂。
非生胆色超凡客,只为凭高涤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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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淡如虽不喜词赋诗文,却也暗暗点头:“‘回肠独鹤’果然文武全才,寥寥几句便气魄如斯。”忍不住打量北宫千帆一眼,又心道:“却会惧她三分——嗯,还没到七分之惧,已是胆色过人了!你又惧她几分呢?唉,你呀……”
童舟赞了一声,也未多想,只道:“我们的许先生又出了什么大作?”
“他既号‘随波逐流’,所作自然是水上风采,乃是一首《行舟偶得》。当时我们刚下船,太白楼上一群书生在那儿为友人饯行作诗,他灵机一动,便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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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墨舞文观竞雅,书生竟气共逍遥。
高歌谈笑挥毫处,妙语声声上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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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舟笑道:“许先生果然心情不错!怪道顺手牵羊取了我一半明前龙井,原来是存心备给严姑娘的!”再一想起谷岳风与客北斗当日的情形,忍不住又叹息起来。
北宫千帆早已不耐烦,捋了袖子便往外跑。
梅淡如笑道:“瞧这阵势,你要打架不成?”
北宫千帆狠狠瞪他一眼,道:“哼,打架——武牛!跟你们说了那么久,闷也闷得发霉啦。昨天我看到好多鱼儿,现在姑奶奶我捉鱼去,不许再和我说武功,更不许谈诗论文!”说毕,人已在几丈之外。
梅淡如与童舟皆不擅言,是以仍将武学作为话题,谈几句、耍几招,不觉已至午后。
童舟忽道:“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点心去,难不成真的捉鱼来吃?”
梅淡如深深看他一眼,童舟低头笑道:“只好我们自便了。”
两人吃了午饭,一路踱出水寨,谈谈说说,依然不离武学之道。不觉间已到岸边,遥望江天一色,倒也抒怀。
忽听歌声清朗,原来北宫千帆正在浅水处自得其乐地玩耍。口中哼唱的并非教坊雅乐,却是三五岁小孩所唱的童谣。
二人相对微笑,知道就是不去打扰她,也少不得被她捉弄。
果然北宫千帆抬头看见他们,遥遥挥手道:“接住了!”鱼篓向梅淡如迎面扔去,另一只手则甩了条鱼到童舟面门。
梅淡如伸手抄住鱼篓,赞道:“好‘张手雷’!”
童舟接下鱼,则笑道:“好‘阴阳鱼’,真家伙都请出来了!”忽地口中多了一物,硬梆梆的夹沙带泥,吐出来一看,却是块石头。
梅淡如也皱起眉头,吐出一条小小鱼儿来,正是北宫行帆的偷袭绝招“风声鹤唳”。
二人又是相对一笑,作不得声。
北宫千帆眼见偷袭得逞,高兴得张牙舞爪,一只手抓了一条鱼,跳跳蹦蹦跑上岸,笑嘻嘻地将鱼递过去,伸着懒腰道:“我玩累了,还没吃东西呢,走吧!”拖着二人便要回去。
童舟奇道:“怎么光着脚回去?岸上石头很扎!”
北宫千帆这才沮丧道:“啊哟,鞋被水冲跑了,只好自认倒霉!”
梅淡如暗自念一句“报应”,又大觉不忍,问道:“岸边有草,你会不会编鞋?”
“会,等一下!”她风一般地刮了出去,还不忘嚷一句:“看我多有本事,一会儿功夫就有了十几条鱼!”
“好了,回去喝酒!”未等二人回过神,她又一阵风似地刮了回来,头顶多了副草环,星星点点缀着几朵野花,甚是俏皮。她本是一袭不伦不类、男女莫辨的黑衫,多了这副草环,却大增妩媚生动。浑身虽是湿淋淋地滴着水,却毫不狼狈,反而更觉得笑容亲切、眼波流盼,活脱脱一个无邪小女孩儿,怎么也联想不到江湖上那个令人头痛的刁蛮女霸王。
梅淡如一低头,见她依然赤足而行,诧道:“鞋呢?你不是说会编么?”
“我只说会编,可没说要编来自己穿。我喜欢被石子扎脚,我自作自受,与你们何干?”只觉得眼前这二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到了极点,对他们做了一个“吊死鬼”的姿势,依然光着一双脚,大摇大摆地走在前边带路,昂首阔步,好不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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