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欧洲意识形态和社会思潮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民众,选择抛弃基于西式普世价值的传统白左意识形态,转而投入带有明显新纳粹色彩的极端右翼怀抱——在法国,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勒庞在去年大选中进入第二轮投票,与马克龙一决雌雄;在德国,默克尔已经被逼的做出了不再竞选基民盟主席的承诺;在意大利,成立仅仅数年的民粹主义震荡政党——五星运动在今年大选中获得三成投票率,成为该国第一大党,并与联盟党一起组建联合政府。虽然整体而言,当下的欧洲,依然是白左占上风,但照此趋势,在不久的将来,极右思潮成为主流,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欧洲之所以会极速右倾,与欧洲环境的变化密不可分。经济的持续颓靡,移民、难民问题的爆发,社会治安的不断恶化,这种种困境,对民众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冲击,而传统的白左意识形态,以及基于此思想而构筑的当下体制,对此却束手无策。这种情况下,以极端国家民族主义为号召的极右思潮趁势兴起,并得到越来越多民众的支持。
民众之所以支持极右,虽然出发点各有不同,但目的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希望生存环境变好。但问题是,极右如果真的上位,它真能满足民众的这个期待吗?
其实未必。在云石君看来,极右代替白左,或许确实能够解决一些现下的麻烦。但问题是,在解决的同时,它也有极大的可能,创造出一些新的问题,甚至这个解决过程本身,就极有可能引发巨大的社会危机:
首先,极右思潮的泛滥和相应政治势力的上位,会对西式普世价值造成极大的冲击,进而引发欧盟的分裂和解体。
西式普世价值,就其理念本身而言,是推崇无区别的博爱。在这种理念框架下,所有人都应当享受到平等的基本权利——而不受国家、民族、文化、阶级等限制。基于普世价值理念的政府,应该在自己控制范围所及,无差别的践行这一原则。
而极右对应的是极端国家民族主义,它对享受权利的定义,是有明显区分的,只有属于这个国家、民族标准体系内的人群,才有资格享受。而不符合这一标准的人群,政府不仅无义务提供任何保障,相反还必须对其行为予以限制,以免其对“真正的”国民的生活构成冲击。
在之前的《海外风云:欧洲为什么越来越圣母?》一节中,云石君已经分析过,普世价值对欧盟体系的维系具有重大的意义。欧盟本质上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国家联合体,各组成国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国家、民族、地缘、文化、语言等差异。差异如此之多,再加上欧盟体系内部又没有一个绝对的优势国家,能够用强力把他们维系在一起。这种情况下,普世价值,就成为维系欧盟体系的重要筹码。对普世价值的一致认同,压制了国家、民族、语言、文化等差异,欧洲一体化也由此获得了足够的精神向心力。
如果普世价值,被基于国家。民族的极右思潮取代,那随着这根共同纽带的消失,维系欧洲一体化的意识形态力量也就不复存在,欧盟解体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而且极右的泛滥,也会重新加剧欧洲的内部冲突。欧洲(不含俄罗斯)本身地域并不辽阔,但国家却有三四十个之多,各国山水相连,地缘关系紧密,这种紧凑的格局,本来就容易引发冲突。自古欧洲就内战频频,尤其是近代化以后,随着科技的进步,军事冲突导致的破坏愈发明显,两次世界大战,更是欧洲整体衰落的直接促因。后来欧洲内部之所以会化干戈为玉帛,除了美苏崛起带来的外部压力,内部,欧盟(欧共体)体系的构建和普世价值的推广,也在相当程度上压制了矛盾,消弭了彼此之间的冲突。如果普世价值和欧盟不复存在,欧洲各国之间基于地缘引发的各种矛盾势必重新抬头,甚至极端国家民族主义,其本身就会使这种对立和冲突加剧。这样一来,欧洲国家间的关系,很有可能退回到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页。
退一步说,就算欧洲各国能保持相当克制,但欧盟解体和普世价值崩塌,也会让欧洲国家丧失自己一直享受的“大国溢价”和文明溢价。
二战后,欧洲整体衰落。同时,随着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提高和产业链条的复杂化,美苏(俄)中等地缘大国强势崛起,欧洲各国不仅受战争创伤,更重要的是单一国家的体量都相对较小,发展潜力受限,很难独立应对地缘大国的竞争,其国际话语权面临急剧下降的风险。
这种情况下,欧共体——欧盟应运而生。虽然欧盟不是一个国家,而仅仅是个主权国家联合体,但它的出现,依然在相当程度上将欧洲整合到一起,形成合力,使得欧洲依然能作为一个世界级的存在,进而获得足够的国际话语权。
一旦作为国家联合体的欧盟,被推崇极端国家民族主义的极右冲垮,欧洲各国将重回四分五裂的状态,本身地缘狭小,体量有限,又没了近代的文明先发优势,这种情况下的欧洲各国,其国际话语权,自然会大大受限,再也不能像以前一致对外时那样,获得足够的“大国溢价”。
文明溢价也是同一个道理。欧洲一直被视作人类文明的高地之一,引得千万人的向往,欧洲也借着这种外人的尊崇,收获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利益。欧洲之所以能有这种地位,除了历史因素和现实实力以外,对西式普世价值不遗余力的推崇,也有不小的功劳。如果极右上位,普世价值崩塌,那么欧洲的意识形态吸引力就会大大削弱,“文明溢价”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以上都是从国际角度来说的。而就单一国家内部,极右思潮泛滥以及相应势力上位,带来的也未必是福音。
现在的欧洲各国,其国家体制以及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均是以白左理念为基础构建的。鉴于极右与白左的针锋相对,这种两端之间的转换,本身就很容易激化社会矛盾,引发内部对立和冲突。二者立场的全不相容,意味着这种冲突很难在体制框架内解决,这种情况下,冲突极容易外溢,发展成体制外斗争——也就是街头冲突乃至革命。一旦发生,就意味着整个社会的重新洗牌,这个过程中社会将遭受极大的破坏。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如果处理得当,也未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比如二战前的德国,也经历了魏玛共和国向纳粹的转换,这个过程其实整体而言还是比较平和的,未对社会造成太大直接冲击和破坏。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社会动荡可以避免。就算欧洲各国主体民族内部的思想转换能够和平完成,但种族斗争却无可避免。
极右之所以泛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穆裔移民和难民的冲击。而极右所推崇的极端国家民族主义,更是直指这些非我族类的群体。所以一旦极右成了气候,那么他们势必向穆裔下手。
这就会引发冲突。现在的穆裔,和当年的犹太人可不一样。首先经过几十年移民和难民冲击,穆裔在欧洲的人口比例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远超当年的犹太人。而且鉴于穆裔的超强繁衍能力,他们的人口构成中,年轻人比例十分之高——这意味着其反抗能力天然较强。再加上和犹太人有家有业不同,穆裔普遍贫穷,所以顾忌较小,反抗的欲望也天然强烈。再加上在欧洲之外,穆裔还有伊斯兰世界这个庞大的后盾,综合这种因素,极右化的欧洲各国要想向穆裔下手,遇到的阻力可以说是非常之大的,引发的冲突,以及给自身带来的损失,都绝不是当年纳粹清除犹太可以比拟。
而且,现代的欧洲,本身暴力机器也未必能适应这种内部清除。欧洲在二战后受美国军事庇护,本身军事投入就已经和战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随着苏联解体,最大外敌消除,在军事投入方面就更是漫不经心。而穆裔不仅年轻人多,反抗能力强,最关键的是还背后还有伊斯兰世界支持。对这部分人群,如果仅仅只是小规模限制,现行暴力机器或许还够用,但如果上升到大规模,高强度排挤的地步,欧洲现有的暴力机器,未必能应付得宜。
所以,如果极右主导下的欧洲,真的要对穆裔下手,势必加大暴力方面的投入。
这同样是很困难的。欧洲为什么军备这么烂?除了必要性下降外,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福利社会盛行——军事投入很大部分都被拿去买选票了。极右上台后,要履行政治承诺,树立自身合法性,就必须清除极右——相应的就必须加大对暴力武装的投入。而这种投入,又势必占用国家资源——这意味着给百姓的福利会因此受到影响。此外,排挤和反抗,这个过程本身,也意味着社会动荡的加剧和破坏的加深。
这就成了个两难。民众支持极右,本来就是为了社会更安宁,福利更有保障。可如果结果适得其反,那他们又岂能再予以支持?
当然,要是极右能够做到快刀斩乱麻,短时间内将穆裔问题迅速解决,那民众或许还能忍受;但鉴于穆裔的现有规模和增长趋势,以及他们的超强反抗能力,以及背后伊斯兰世界的力挺,这种斗争想短时间内结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就意味着极右践行自己政治主张的过程,很可能会演化成一场政治自杀——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国内矛盾更尖锐,社会更动荡、遭受的破坏更严重。
退一万步说,即便极右势力真的短时间捏搞定了自己国家内部的穆裔,其接下来的发展,也会十分艰难。
穆裔可不是犹太人。犹太人毕竟有钱,当年纳粹排犹,至少立马就能捞到不少现实回报。穆裔穷的要命,就算把他们全撵回中东和北非,也最多能在未来给自己省点福利开销而已——短期内得到的回报并不多。
但代价却十分惨重,一旦极右兴起,欧盟解体,欧洲单一国家的国际话语权不可避免的大跌,产业链也会出现波动甚至中断(鉴于现代产业链的规模和复杂性,欧洲的先进产业大都需要跨国合作方能完成),而欧洲分裂后,在极端国家民族主义思潮的煽动下,各国彼此间矛盾势必计划,单一国家的地缘政治风险又会重新上升——这意味着军事投入势必增加;同时,排穆还会引发伊斯兰世界的整体敌视——虽说伊斯兰世界不能直接武力报复,但掐掉石油供应,还是做得到的。
这么多麻烦摆在面前,每一个都是极右化的欧洲国家,难以迈过的坎。到那时,欧洲还想继续混下去,那就只剩两个选择——要么重新打内战,要么更深层次的依赖美国,借这个强大外力来强行维稳。
欧洲重燃内战的后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引入美国,这下场多半还不如现在——毕竟欧盟再怎么磕磕绊绊,但总是自家人定自家事;而等美国彻底掌握主导权,这位大爷可不会这么客气,现在只是半蹲着的欧洲,没准到时候就只能像日本那样全跪着了——到那时,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总而言之,现在的欧洲人,越来越像身陷囚徒困境的盲流。他们感受到了环境的持续恶化,试图通过逆转来改变,但这种逆转,却有可能在未来,带给他们更大麻烦。
当然,对这种逆转风险,欧洲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心,但面对基本面的恶化和积重难返,他们既不愿继续苟延残喘,又不愿意承受彻底推倒重来的痛苦,所以也只能寄望于通过体制和意识形态的改变,来奇迹般的复苏。至于这种调整到底是砒霜还是蜜糖,带给他们的到底是罗斯福新政的凤凰涅槃,还是纳粹希特勒的万劫不复,欧洲人现在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们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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