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走廊尽头,踏上木楼梯,进到夹层的阁楼间,隔着玻璃朝里望着,看见一个淡金色头发的背影,在用古典吉他弹奏《康塔塔》,演奏者侧着头不时望着琴颈,荷莲认出那轮廓,竟然是莱斯。
最后的和弦琶音结束后,他回过头,看见荷莲,蓝色涟漪又从瞳仁里荡漾开来,那瞳仁如同漩涡一般,会把任何一个无知的泅渡者卷入。
荷莲走进琴房,两个人宛若他乡遇故知一般,再次叙起旧。原来,莱斯曾获东京国际吉他大奖,这次到中国是专程来办音乐会和大师班的。
粗通古典吉他的荷莲小心地捧起精致的玫瑰木吉他,这曾使她神往痴迷的乐器,如今已无法唤起昔日的梦想。
荷莲是个矛盾的女人,梦境中的她,是早熟的,世间沧桑世故早已在书海阅尽;现实中,她却很晚熟,因为青春年少的时光几乎都倾注在了六弦琴上,成为一名古典吉他演奏家竟成了学生时代的理想。
中学时,踏着积雪去音乐厅看吉他专场演奏会,回来后就会热血沸腾地苦练技巧。
如今,早过而立之年的她再次聆听这葫芦状的木匣子唱出的音调,她已不再幼稚地渴望驾驽它,但好像在心房中,那片干涸的荒漠里掘开了一个泉眼,一股清冽的泉水从内心升起,她感到周身都被润泽了。
琴仿佛成为了一片柔软的栖息地。她早已不再弹琴,但还是贪婪地抚摸了一遍琴身,再小心地把琴放在垫着丝绒的琴匣里,动作自如,仿佛那是一把属于自己的旧琴。
他们走出琴房,往隔壁的咖啡馆走,拐弯处遇到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子,看到莱斯,迎上来,大方地打招呼:
“你好,我叫书桐,是钢琴系的研究生,昨天在院里礼堂听了您的音乐会,《阿兰胡埃斯》真太棒了!”
莱斯的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男孩子看见荷莲,知趣地走开了。
夜深了,咖啡馆即将关张,他们要了纸杯装的阿拉伯咖啡,走出店,上台阶,推开门,来到和琴房相连的露台。雨停了,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他们在台阶上坐下。
荷莲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薰衣草香气。夜晚虽然冷,却让人神清气爽,没有丝毫的寒意。清凉的风混合着阿拉伯咖啡豆的香气飘来,使人的思绪如《一千零一夜》中的飞毯一般缥缈、轻灵。
莱斯讲述着他的故事,传奇般的游学生涯,还有他钟爱的东方妻子、孩子。荷莲谈起万萱、岭南还有晓枫,在这样一个静逸的夜晚,细碎的简洁片段显得单纯而感性。
两个不同肤色、内心相吸的男女在纯洁的夜晚倾心交谈,他们仿佛寻到一种跨越国界、性别的清灵感应,这感应没有一丝欲望,在繁华都市的上空纯净的月光下升腾。
不经意间,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荷莲想起林语堂小说里关于流星的含意——“那是天上的精灵在阻止小天使进入天堂”。
她虔诚地祈祷上苍,让天堂的精灵把憨厚、淳朴的万萱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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