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千只手的人

01

“晨早起，暮晚休，满身油污，蓬头垢面。一般人是上厕所后洗手，校油泵人是洗完手后上厕所！前段时间看过一篇小学生的作文，名字就叫《爸爸是个修理工，连狗都讨厌他》”说起校油泵的辛苦，郭海涛风趣地自嘲。

十林镇操场村的郭海涛先生，一个有着25年工龄的资深校油泵人，穿着干净的黑色大衣，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温和谦让，斯文有条理，完全颠覆了他描述的形象。

他这副儒雅的模样，估计连狗也会喜欢他。

谈起这些年在外校油泵的经历和感受，他说了一句非常朴实又深刻的话:每个人有两只手，任何时候，记得用一只手帮助自己，另一只手，完全可以用来帮助别人。

这句话，是他做事待人的准则。

02

1991年7月，对郭海涛来说，是一个黑色之月，他高考落榜了。

在新乡辉县从事校油泵的叔匆匆赶回来，对他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跟我出去学个一技之长，有个好手艺，将来好娶老婆。”他明白叔是发自肺腑对他关爱，只有亲人才会这么说。

郭海涛看着一贫如洗的家，看着父亲眼底的叹息与无奈，他终于决定放弃大学梦，和叔外出去闯荡江湖。

刚去时对油泵一点概念都没有，什么是油泵油嘴，干嘛用的，对泵体结构配件更是陌生。他清晰地记得刚去的时候，走进店里，第一感觉就是刺鼻的柴油味，难闻哩很。

“叔叔在校油泵方面很专业，对我的指导也很耐心。”郭海涛说，“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叔叔那样的人。”

叔叔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不嫌脏不嫌累，总是抢着打下手，仔细观察，用心揣摩，不懂就问。很多个夜晚，叔叔和师兄们休息了，他熬夜把油泵拆了装，装了拆，认清每一个配件，弄清油泵的工作原理和用途，不懂了，就看书学习，通过理论来补充认知的空白。为了弄清楚什么油泵配什么柱塞、出油阀等，他把各种螺丝放在口袋里，一有空就拿出来比划记录每一颗螺丝钉的大小、长短，久而久之，任何一颗螺丝放在手里都能准确判断其安装部位。他换着各式各样的扳子，拧着各式各样的螺丝，从哪个螺丝开始拧，粗牙，中牙，细牙这些螺丝的区别，什么样的螺丝用多大的力道，他一遍遍地摸索思考，反复配对练习，培养手感。手上常常是伤痕累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碰破的手还得在柴油里浸泡着，有时已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手已经麻木了。即使痛，由于在干活，也忘记了疼痛。

由于他吃苦耐劳，加上勤学好问，上手很快，二个月后就可以独立校泵了。但叔叔对他说：“年轻人要把心沉下来，尤其是技术活，只会不行，要精才行。”

精彩很丰满，付出很骨感。

阳光毒辣的夏天，干活的时候，猫在狭小的汽车里，身体弯成一张弓，汗流浃背，内裤几乎都能挤出水来。

寒风刺骨的冬天， 一堆冰冷的机械， 将日子割得七零八碎， 象阳光穿过树影的光斑， 再返照一屋子零件的反光， 汽油的黑污， 贴上脸贴上手贴上衣衫。

正是喜欢自由的年龄，却不得不每天紧握扳手，穿着满身油污的工作服，工作在油污里面，呼吸着发动机的灰尘和高浓度的尾气。

有时中午刚端起饭碗，电话响起，车主让你赶快过去修理。当匆匆忙完回来时，饭菜已经凉透了。草草吃两口，澡也不想洗，直接睡了，太累了。

有时半夜刚进入梦乡，客户来敲门， 才换过的油污衣衫又得继续穿上， 连梦也习惯了这种唐突的造访。

每一个疲惫孤独的夜晚，音乐是最好的朋友。每次听许巍的《执着》，郭海涛都眼含热泪。“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着。”他想起那句老话：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艰难困苦中总有青春力量迎难而上，郭海涛一遍遍地摸索，一辆辆地修理，短短一年半地锤炼，他就掌握了一手过硬的校油泵技术。他从最初一天校一两台泵到后来一天校十几台泵  ，最多的一天校了23台，操作越来越熟练，他出徒了。

03

1993年，郭海涛怀揣着青春的梦想和奔涌的激情，来到山西长治，开始了独自创业。他找亲朋好友借钱，银行贷款，东拼西凑，买了一台校油泵机器。为了宣传店面拉客户，他骑着自行车跑遍了长治市，发彩页，贴广告，饿了啃个馒头，渴了喝瓶矿泉水，累到腿抽筋，屁股磨出泡，就盼着来校油泵的多点，生意好点。

结果，陌生的城市啊，不接纳他，客户依然少得可怜，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他内心充满了失败感，感觉很累，特别累，恨不能去跳楼。

校油泵的出路在哪里？创业之初如此苦和难，有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他向叔叔诉说自己的苦闷和烦恼，叔叔告诉他:任何工作，工种，你要问它们的出路在哪里?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十年磨一剑，坚持者胜。能坚持的人视野才更远，就算你换行业，这个问题依然会是你要解决的问题。

叔叔严肃地对他说：“其实，只要努力，只要坚持，你完全可以自己站起来。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一只手来帮助，你总可以找到它！”

叔叔看他疑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你有两只手，记得用一只来帮助自己，而另一只手，完全可以用来帮助别人！”郭海涛惭愧地用力点着头，叔叔这才欣慰地笑了。

长治出师不利，他又回到了美丽的新乡。在新乡封丘，叔叔带着他连续蹲点几个停车场、物流园，测算车流量，再看人流量，几番盘算，终于定下了店址，租了一间门面，挂出了“南阳小郭校油泵”的牌子，虽然条件十分简陋，但这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小店，自己做自己的老板。

新乡，是他学艺的地方，也是他创业梦想真正开始的地方。

郭海涛对每一位客户都真诚热情，对每一台需要校正的油泵，都精心尽意，把客户的车当自家车。维修更换的零配件，都是正规厂家的产品，货真价实。每一台油泵校好后，他都会诚恳的给车主提出维护油泵的建议，让车主们非常感动。

校油泵行业是一个追求“工匠精神”的技术行业。为了做一个出色的“匠人”，郭海涛积极外出学习，及时充电，不断完善自己的技艺。

随着技术提高和经验积累，他又练就了一项技能，通过听车声，看车烟，就能精准判断出油泵的故障问题和解决办法。

郭海涛曾遇到这样一件事，一辆排气冒蓝烟，加速无力的汽车，前后3次大修发动机都没排除故障，车主听说他维修技术高超，就把车开到他这里。郭海涛听完看完问题就说，这是汽油泵振动膜破损，导致机油窜到汽油里引起的，直接把汽油泵换掉就行了。这么“武断”的定论，确实让人难以信服。但经过拆卸检查之后，结果正如他所说。更换了汽油泵，车子几乎完好如初。

这件事在新乡校油泵行业影响非常大，郭海涛一修成名，成为圈内颇有名气的校泵师傅，找他修车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就有同行嫉妒眼红了。他门面所在的街上，还有一家新乡本地人开的校油泵维修店，为了做独份生意，欺他是外地人，故意设了一个套，让人去他那儿校油泵，他修得很尽心，也校得很好。但车主还是三番五次来找茬，说油泵没修好，什么漏油了，车没劲了，大吵大闹，让他赔钱，狮子大开口，如若不给，就叫嚣着让他滚蛋，目的就是想赶他走。郭海涛为此急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万般无奈，只好去央求房东，求房东出面平息此事。房东看他正直善良，待人真诚热情，技术又高，佩服他，愿意帮他一把。房东在当地很有威望，对那人说再敢来闹事，就是跟他过不去。有房东罩着，才安定下来。

他在新乡一干就是25年，积累了很多的人脉关系和资源。客户认同他，客户接触那么多的校油泵汽修人员，凭什么记住了他？多年来，他坚持服务好每一位客户。经常发短信、打电话与客户沟通，后来很多客户感动于他的忠诚，成了他的朋友和常客，甚至带身边的人也过来修，就这样，滚雪球似的，郭海涛的客源越来越多。

为了让顾客修车有保障，郭海涛千里联谊，组织了一个校泵连锁专业服务，信息共享，就近修车。他相信:小胜靠智，大胜靠德。2005年，一个顾客车坏在重庆，给他打电话，远在千里之外的他，立即给重庆校油泵的师弟打电话，让他赶去停车场维修，既方便”了客户，也实现了校油泵人的信誉和利益共赢。

郭海涛的俊郎和诚实勤奋以及出色的校泵技术，打动了家乡一位漂亮女民办教师的芳心。姑娘觉得这位年轻人未来可期，一定会给他更好的生活，便辞掉家里的工作，和他一起来到新乡打拼。郭海涛直言:“专业、勤谨、诚信永远是校油泵汽修最朴素最有效的法门，缺失了这些为校油泵人生铺就的底色，一切都会苍白。”生活只相信能力和努力，郭海涛曾经付出的辛苦，都成为他收获满满时幸福的欢笑。

04

走过千山万水，故乡永远在心底。那片生养郭海涛的热土，走到哪里他都不会丢也不会忘，他把故乡带在了心上。

2000年，郭海涛在新乡又租了两间门面，开了一家新店。他回到十林，带来七八个年轻人跟他一起干，他要凭自己微薄的力量，带领他们脱贫致富，改变自身和家庭命运。邓州是个农业大县，一家几亩薄地，没厂矿，没特产，许多人家都很穷。姨家老表十五六岁辍学了，家里可怜，土坯房，吃上顿没下顿。为了挣钱，小小年纪跟着大人卸货扛包子，累的狗似的。眼看着一年年大了，连个媳妇也说不来。后来跟着他校油泵，出师之后自己开店，挣了钱，在家盖了气气派派的新房，说了个漂亮媳妇。那时谁家有个在外校油泵的，媳妇都好说。来自家乡的学徒，郭海涛带了一茬又一茬。在爱徒们学成准备独自去创业的时候，他助资金，送维修工具，送油泵配件，不辞辛苦一个个城市奔波，帮他们选址开店，让许多年轻人找到了奋斗的方向，让一个个家庭富裕起来。

十林操场建小学，修村路，邀请在外校油泵人支持，郭海涛对妻子说:“这是造福乡亲，造福子孙后代的事，当大力支持”。他积极捐款，支持家乡建设。他把挣来的钱，都存在家乡的银行，在家乡投资买房，作为一个在外的游子，虽然平凡，他也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助推邓州经济发展。

2009年9月，正是全国各地学子入学时节，十林镇十东村，考上西安大学的时贺新一家却高兴不起来。父亲患癌，为治病早已已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还欠着大额外债，根本无法供其上学，看着为学费伤透脑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父母，时贺新一度竟萌发了放弃上大学的念头。郭海涛听说后，想起自己因贫困破碎的大学梦，未能进入大学始终是他人生路上最大的遗憾。如今靠着国家的好政策，自己有了富裕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乡的孩子再次品尝梦想破碎的苦涩，于是，助学圆梦的念头便在郭海涛心里萌生。时贺新大学四年，在他的资助下顺利完成学业。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大法官，如今在陕西省一县城任职。

郭海涛说:“人，有两只手，是理所当然的，人有两只手，是个事实，但是，我们要做一个，拥有一千只手的人。”

2005年春节晚会上，舞蹈《千手观音》的导演张继刚说了这样一句话：“只有你是善良的，自然会有一千只手来帮助你。只要你有善良，在别人有困难时，自然也会伸出一千只手去帮助别人。这一千只手，就是爱，让我们把自己的两只手，转化为充满爱的一千只手吧！

05

校油泵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常年的弯腰劳作，郭海涛患上了职业病，腰椎间盘突出严重，腰肌胳膊都劳损。如今，他把店转给徒弟，回到了家乡。他说，人老了，都想叶落归根。在外面呆的再久，始终觉得是在飘着，不是自己的根，找不到归属感，还是回到家里，安心，踏实。

“校油泵只是一个普通的行业，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和各行各业的工作一样辛苦，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轻松的事情。这么多年，一路坚持走来，苦过，累过，委屈过。但有些苦尝过了就不觉得苦，有些坎过去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回顾过去，郭海涛感慨万千。

“感谢这个开放的时代，感谢刚当学徒工时叔叔的谆谆教诲，感谢妻子的选择，让我从一个两手空空的毛头小子，发展成一个有技术、有信心的人，让我创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谈及未来的打算，郭海涛说，家乡发展很快也很美，他打算投资教育或公益事业，担当起自己应尽的社会责任，尽己所能，帮助别人，为父老乡亲们做点事，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

让我们祝福他的心愿早日实现。

后记:

有路就有车，有车就需要校油泵人。穰原十万校油泵大军，涌进城市，他们像吹散的蒲公英花瓣一样，飘散在大江南北。

郭海涛虽只是其中的一员，但一滴水见大海，从他的经历中，我们看到了邓州校油泵人的精神内涵。

《圣经》中耶和华赐给亚伯拉罕后裔一个神圣的应许之地，那里没有贫穷，那里流淌着奶与蜜。习惯了奔波和苦难的邓州校油泵人，他们以创业心态去工作，充分发挥自身技术的优势，为当地人解决发动机维修中的技术难题，在赢得当地人信任的同时，也获得了丰厚的经济回报，靠自己的双手找到了神奇的应许之地。

他们的收入来源于远方的城市，心却系着家乡，思念着那片难以忘却的故土。他们富裕了，却不忘反哺桑梓，回报家乡。他们看似远离了故乡，但也许只是离记忆里那个能够承载一切精神寄托的故乡更加贴近了。

他们为城市注入了活力与繁华，为社会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他们凭借自己的敬业，勤奋，吃苦耐劳，互帮互助，诚实守信，谦虚好学，积极上进等美好品质，树立起邓州校油泵这个持续30年的品牌产业。

他们抒写了生活在穰原大地上，十万外出校油泵人的真实的生活史。他们的生活史，也体现着邓州校油泵人对命运和对人生价值的一种思考，一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