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与乡长，大善与大恶

题目： 《孤儿与乡长，大善与大恶》

【夜花晨拾（17）】

作者：曲润琏

时间：20210205

葛悦友是齐稼芾的岳父、齐联的姥爷，他1904年12月2日（农历十月二十六）出生于胶东，2001年3月18日（农历二月二十四）安眠于东北。老人家一生走过的96年，充满故事。

齐联10岁前，每年能够见到姥爷三五次；因为自己年龄太小，所以与姥爷交流有限。1988年，齐联随父母自东北回到胶东，从此与姥爷相隔数千里，几年才能见一面。直到姥爷去世后，齐联才渐渐知晓姥爷的很多故事，尝试“复盘”，可惜，已经无法从姥爷那里得到更多故事细节。

姥爷7虚岁时父母双亡，兵荒马乱中苦苦挣扎。很多人因穷困而变得自私狠毒，成长为“大恶人”；他却正相反，待人不失淳朴赤诚，甚至加倍慷慨善良。

姥爷一心为公，1938年加入地下党。有一个阶段，他化妆成商贩，推着人力车，载着满车枣，徒步往返于胶东和鲁西，一边卖枣，一边传递情报。某日途中，姥爷见到一个孤零零的男孩，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正在讨饭。姥爷大概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一点吃的。不料这孩子大概经历过太多冷眼和拒绝、见了太多饥寒和死亡，现在认定这位慈眉善目的恩人是可以长期依靠的善人，于是如溺水之人抓了稻草，始终跟着他、呼他为爸、帮着拉车，甩也甩不掉。

于是，这孩子成了姥爷的儿子，排行老大。姥爷后来亲生的孩子，就从“老二”排起。

在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穷困日子里，姥爷坚持把这个孩子拉扯大，并且帮着说了一房媳妇（虽然是位跛足媳妇）。姥爷的亲生儿子有三个，其中最大的，媳妇也稍有残疾。没办法，姥爷不贪不抢，日子过得太穷啦！

这位收养来的儿子，终其一生，日子过得很紧巴，但对姥爷感激不尽。1989年夏天，姥爷已去黑龙江安家12年，这年回胶东探亲，一直留在胶东的“大儿子”闻迅后，从几十里外赶着牛车前来，坚持接老人家回到自己家，细叙亲情、再尽孝心。

姥爷之高寿，在1990年代，很罕见。知情者都说，这是他一生积德所得的善果。光是兵荒马乱年月中，不顾自己贫穷收养孤儿一事，已胜造七级浮屠。

姥爷年轻时一表人才，从留下的照片看，英气逼人。他待人宽厚大度，心底无私，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以穷苦孤儿的身份，一个大字不识，仍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历经风云，最终担任乡长职务多年，勤恳工作、胜任岗位；若是有一定文化，其一生成就，岂可限量？

姥爷一心为公，不肯虚言。浮夸风满天吹的时候，姥爷作为一级领导，不肯满嘴跑火车，屡受批评而不改。

姥爷充满革命的乐观主义，心胸之阔，意志之坚，世上少有。1966年底，被“打倒”之时，造反派给老干部们造了高高的帽子，写上他们的名字，逼他们排着队戴上，游街辱之。每次轮到姥爷时，姥爷都故意问，“我不识字，哪一顶是我的？”造反派告之，于是姥爷铿锵有力地大声说，“行，这一顶挺好！不用你们费事，我自己戴上！好了，你们开始批斗吧！”

姥爷一生善良豪爽，凡是亲友看上了自己的东西，他必会慷慨赠送，毫不吝惜。姥爷晚年，须发皆白，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多数时候蜗居在陋室之中，淡欲寡求，从不发火，安之乐之。

姥爷常教导儿孙说，“人不可闲闲无事”（意即人应勤奋做事、闲人就是废人）。齐联小的时候，非常调皮；姥爷捋着白花花的胡子说，“你这小子，长大之后必是个大善大恶之人！”（意即若教育好了，会成为大好人；教育不好，会成为大恶之人）

1994年夏和1999年冬，齐联两次陪母亲回黑龙江探望姥爷和舅舅小姨。

1999年时，姥爷已经95岁，视力减退，看不清墙上的钟表，于是齐联主动把自己携带的小闹钟赠给姥爷，让他放在枕边，可随时查看时间。姥爷笑了，顺口说，“小时候我说你长大后会是大善大恶之人，现在你二十多了，看来你算个大善之人。”

一年之后，阅人无数、历事无数的姥爷，驾鹤西去。又过了二十年，齐联有一次脑海里出现了歌曲《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突然明白，姥爷、爷爷、爸爸，他们才是更早出现的所谓的“大善之人”；自己只不过在长大的过程中，踩着前人的脚印，努力别走歪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