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去上班吧，我也不计较你吃回扣的事了。我劝你，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周海清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低头看起了文件。
“难看？什么叫不难看？我们都是女人，你带着杨帆把我带到酒店里，就不难看了？”欧翡翠似哭又笑，满脸荒唐。
周海清的笔尖刷地划过纸张，头颅沉重得抬不起来。
欧翡翠忍不住哑着声开口：“我差点....你还要扣押我的工资。周姐你这样，真的问心无愧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脚生了根一样静静站在那里，耳朵奔涌着血液沸腾的声音。那会儿她只是盯着周海清莹绿色套裙上的玫瑰别针发呆，好像好长一段时间她什么都不能思考，只能看到那个别针。她又去看周海清的脸——不合时宜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黑，厚厚一层脂粉都盖不住她的老态。
看着这张脸，一股强烈的恨意在她胸口横冲直撞，几乎要把她撞飞出去。欧翡翠强忍下泪水，最后只是道：“我会做好交接的，这段时间谢谢您的帮助了。”
欧翡翠出去了，听到办公室的门刷地关上，周海清才抬起头来，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华强北最近在修地铁，有一大片都被围了起来，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10月份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踩在地上一不小心就一脚泥。
欧翡翠绕过装修地段，到赛格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是鸽子笼大的柜台。她上二楼问了一圈，最后带着个纸盒子，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个月后，欧翡翠做完所有交接，再次提出辞职。
周海清看了一眼，批了。欧翡翠就拿着那张纸推开了杨帆办公室的门，他背对着她，正在打电话，看了她一眼头都没回。
像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人，杨帆不耐烦地一直点头，嘴上却仍是恭敬的：“好，我会回去的。”等他挂了电话转过身，欧翡翠递上辞呈。
杨帆边签字边笑，仿佛没有都没有发生过：“哈哈，接下来去哪里发展啊？”
“老板，你有女儿吗？”欧翡翠忽然问道。
杨帆一愣，抬眼看她，“有一个，读小学了。怎么了？”
“以后你女儿出去工作在酒席上遇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你希望她怎么回应？你会开心吗？”
杨帆脸色一黑，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你女儿是人，我也是。可能你女儿是金枝玉叶对你来说格外不同，但别人也是某个父亲的宝贝女儿。杨总，你这样不尊重人，总会吃大亏的。”欧翡翠淡淡说完，抽掉了他手里签好字的字，转身走了。
杨帆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教训。什么玩意儿？！
过了一个星期，杨帆才理解欧翡翠的吃亏是什么意思。
杨帆那天应酬完，一身酒气回了家刚走进门，就迎面被一巴掌打懵了，耳朵都在耳鸣。他转过头，就看到妻子穿着睡衣，含着泪愤恨地望着他。
“你疯了？！”杨帆怒吼。
“我看是你疯了！你简直不要脸！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妻子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丢到他眼前。
那是一个橡皮大的黑色电子产品。
5.
杨帆嘟嘟哝哝在那东西上摸了半天，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那东西居然传出一阵云山雾雨的翻滚，接着一男一女的对话传出来。
“海清，这就是和你，看着我老婆那张脸我都做不下去。”
“呵，那个老女人。”
.......
当然还有些其他一些污言秽语。杨帆吓得酒都醒了，这两个声音他太清楚了，一个是他，一个是周海清。
这个窃听器，居然录了前两天他们在酒店的对话！
杨帆烫手一样把东西丢出去，就要抬脚去踩，却被妻子一巴掌又打了过来。妻子咬牙切齿泪痕满面，指着他颤声道：“当初你身无分文来到深圳，是靠着我爸给你的钱让你开了公司。就连你住的这个房子都是我自己家里掏钱买的！你给我什么？现在却这样对我？杨帆，你好啊你.....”
“媛媛你听我说.....”
“以前我求着你跟我说话你嫌不耐烦，现在想和我说我不想听了！滚吧你！我的公司，我的房子我的车，你一件都别想带走！”
那个公司妻子仍占有很大的股份，真的离婚官司走起来，他又是婚内出轨拿不到多少好处。关键是公司.....杨帆抓着衣襟，脚下一软居然跪下来，“对不起，我....”
“滚吧。”妻子踢开他，往房间里走去，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客厅，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听他说了。
周海清知道杨帆离婚又净身出户后，想到了欧翡翠那张软弱可欺的脸。可能是她吗？看着倒真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摸了摸自己已显老态的脸，叹了口气。年轻真是好啊，为所欲为什么都不怕。
其实那天，面对欧翡翠的质问，她还真就失神过那么一瞬间。
那一瞬间，她想到很多。她想到九几年她刚到深圳来找活干，那时候街上只有泥泞的小路，到处都是叮叮咚咚的建筑声，几乎每隔几个月就可以看到高楼拔地而起。
城市发展得是那么快，她那么努力地奔跑却总是被抛在后面。家里有个弟弟要读书，父母都要她养，贫穷让她越来越忙，忙得越来越穷。
她看着深圳的商场从无到有，橱窗摆着她永远买不起的商品。那时候，她也曾一腔热血，也想过要努力地奔跑，但是很快，她就被现实捆绑。
后来遇到杨帆，她很快就投降。
自古女人依靠男人，倒是最舒服的一种活法。多好，你躺在那里就可以拿到大把大把的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划算的买卖。
后来她老了，想用欧翡翠来帮她拉住这个男人。
可是欧翡翠眼底有火光，这个年轻人好似从不需要向现实折服，自有脊梁撑起一片天。说实话，周海清多少是羡慕的。
有骨气自然有有骨气的好，不知道欧翡翠能这样硬气到几时呢？社会也会像同化她一样，把这一代的年轻人给同化掉吗？
周海清不知道，她的人生已经没有退路，但这些年轻人还有。
年底不好找工作，欧翡翠回家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看完冯导执刀的春节晚会才回了深圳。这次她做足了功课，货比三家提前了解公司文化，到了面试那边来了个和周海清差不多严肃的中年女人，问她：“你接受加班吗？”
“适当的加班是可以接受的，比如手头工作没有做完我愿意加班完成。但是没有效率又无意义的长时间加班，对不起，我恐怕不太能接受。”欧翡翠已经学会把爪子伸出来，划清楚自己的领域的条条框框。
女人倒是很欣赏她的自尊，笑了，“那么，你觉得多长的时间算是长时间加班呢？”
“请问你们平均每天加班多久呢？”欧翡翠还学会了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测试对方的底线。一开始她很害怕会因此触犯面试官，后来她发现，原来你有所要求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
提前问清楚对双方都负责，免得进去后又很快想退出，双方都不愉快。
面试聊得挺开心，欧翡翠大大方方地跟对方谈了很多。
虽然暂时还是别人的下酒菜，但她已经不愿意再委屈自己。
她知道自己尚且稚嫩，但至少她多少学会保护自己了，而这之后，还有很多要学的。他们这一代人，最不怕学习苦，只怕苦日子看不到头。
等欧翡翠走出大厦的时候，窗外已经下起了濛濛细雨，欧翡翠叹了口气，撑起红色的油伞，融入茫茫人海中，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明鸢
一句话简介：明鸢，自由撰稿人。做一个毒鸡汤达人，说一些你不喜欢听的黑色道理，讲一些苦中带甜的故事。（ID：BeTheOneUWant） 微博：@明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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