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而夕阳西下,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破解妖虎的办法,甚至连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没有。
去找过镇里的铁匠了,那些人,似乎并不愿意为自己打造一把能用的刀。
果然还是被姜豪收买了吗?
比想象中……困难的多啊……
难道,明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吗?
林离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怔怔出奇地看着远方的山林。
“前辈!”
一阵兴奋的大喊,朱三从院子外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本书和一根用麻布包着的东西。
林离走了出去,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这是?”
“嘿嘿……我说过我们家祖上是有名的侠客吧,这是在我家地窖里找到的。”
打开书,翻开其中一面,赫然画着一直巨大的老虎。
“前辈,这里会不会说的是妖虎的事情?”
苏禾这时也走了过来,看了那本书一眼,皱了皱眉:“这些写的是什么啊?虽然我识字不多……但这个……”
“前朝的文字,我勉强能读一下。”
“这么厉害?!我以为……你也不识字……”苏禾看着他,吃惊不小。
“我十四岁时参加科举,是头甲垫底……”
“啊……只是垫底啊……”苏禾不明白林离所说的话,只听到垫底两个字,以为也是落第的意思。
“头甲垫底,那不就是探花吗?!”
倒是朱三对此略知一二,惊讶地叫了一声。
苏禾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听人说过“状元、榜眼、探花”之类的,才知道林离所考中的,正是进士中的第一等。
“百无一用……”
林离没有多说什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仿佛那根本不算什么似的。
苏禾和朱三却惊讶无比,要知道,姜豪那种没考中举人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难以企及了。
而对林离来说,中举却似乎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
“好了别管那些了……这本书上说,涂了丹砂的刀剑,可以杀死妖虎……这里缺了一角,不知道原本记录了什么……”
“也许可以试试……”林离沉吟片刻,“如果不行就马上回来……可是……现在连像样的刀都没有……”
“嘿嘿……我带来的可不止一本书哦……”朱三拿出被麻布包住的棍状物体,轻轻揭开,一把带鞘的长刀,出现在林离眼前。
是一把风格古朴拙劣的刀,大概并不是什么良品,而且从刀鞘的痕迹上看,已经有很长的历史,说不定早已被锈蚀了。
然而林离还是拿起了那把刀。
好轻……
轻轻地,抽了出来。
苏禾和朱三都盯着那把刀看了过去。
刀刃近乎透明,光洒在其上,如水一般澄澈。
林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视线,都集中在了那把刀上。
确实,是一把风格古拙的刀,但正因如此,没有多余的文饰,才如此轻巧,也如此锋利。
没有任何累赘,
它就是,完完全全地,为斩断一切事物而生的,
纯杀之刃——
“嘿嘿,这把刀,就送给前辈了吧!”
林离怔住了:“你知道,这把刀,能值多少钱么?”
朱三笑笑:“我觉得应该能值不少吧?能买很多酒之类的……?”
“这把刀……可以买下一整座城……抑或根本就是无价……”
朱三一愣,不由得多看了那把刀一眼,随即像是更加肯定了一般:“那样的话,也只有前辈能配得上这把刀了!我这种粗人,说不定还会辱没了它。”
林离收起刀:“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一定会杀死那头虎的。”
说着,看了一眼苏禾。
少女的眼神迷离,似乎想说什么。
“今天也不早了,我明天再去吧。”
“诶?”朱三微微一愣,“我以为前辈会等不及去山林试试的……”
林离没有回应他,却转身问苏禾:“你觉得呢?”
苏禾像是被吓着了一般,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我……我觉得……还是明天再去吧……”
朱三挠了挠脑袋:“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等着前辈的消息了。”
他笑了笑:“天快黑了,我也该回去了。”
林离点点头,看着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走出院子,消失在视野中。
“你……”苏禾向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我还有些事要做。”林离没有回头,“很快就会回来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白色的影子就消失在眼前。
苏禾缩回伸出的右手,神情落寞,退回昏暗的屋子,关上了大门。
木然地坐在桌子旁,从怀里拿出那颗隐隐发光的夜明珠。
黑暗中,盯着那一点微弱的光。
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不能被成全么……
……
是夜。
晚风拂过,少年重新站在了黄昏时的地方。
苏禾屋子的大门,虚掩着。
林离犹豫了片刻,推开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着那颗夜明珠,泛着幽幽的绿光。
在一旁,坐着怔怔出奇的脸色惨白面无人色的少女。
那样消瘦又憔悴的她,似乎是在强自支撑着坐在那里,仿佛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
她侧过脸,看着林离靠在门口,眼中泛着点点的光。
“你还没睡吗?”
沉默。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明天再去吧?”
苏禾看着他。
“如果虎死去的话,你……也就不在了吧。”
“恩……”苏禾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的话,那……”
“可是你已经答应了姜豪。”
“那群虫子……”林离冷笑一声,“你若是想活下去,我又怎会把它们放在眼里。”
苏禾微微一愣,望着林离,良久,笑了笑:“你说错了。
“我啊……即使虎不死,也不算‘活着’呢。并不是因为死在虎手里一次,也不是因为被所有人厌弃……只是……
苏禾走向屋外,把头耷在林离的肩上:“你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很快就会离开的吧。你说过的……外面的世界,我这辈子也都不会见到了。”
独自在囚笼里挣扎,那样的生活,跟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抬起头,拉着林离的袖子,走到院子里。
“我也很想看看,你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事物,不过,大概没机会了吧。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答应过我,等到我长大了,就带我去看看镇子之外的地方。但是,我却不想等到‘长大了’之后……十岁那年,我一个人跑出村子,我总以为林子虽然很大,但是只要我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肯定能走出这里。”
“但是呢,我没有想过……”她走到庭院中央,笑了笑,“林子里,有很多根本过不去的河流,山路,岩石。所以,我还是绕了一个又一个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迷路了。”
林离安静地听她说着,没有打断。
“你说……人为什么不会飞呢?不过……如果飞得够高的话,又会不会被太阳灼伤呢……”
说着,她回过头,眼中泪光闪烁:“一年前,我跟家人吵了架,一个人跑到林子……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家……”
“但那时的我,已经不是我……只是一个害人害己的鬼罢了。”
林离微微一愣,正想说什么,苏禾却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哽咽起来:“我害死了双亲,害死了村子里的那些人,因为我,他们什么时候会进入林子,会去哪里,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在这里,根本就是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良久的沉默,只有少女啜泣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家吗?”
林离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颊,叹了口气:“我之所以无家可归,也完全是咎由自取……”
苏禾抬起头,看着林离略显落寞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家,也算个大户吧……我和兄长,一人读书,一人习武,第一次参加科举的时候,我就中了头甲。总以为,以后的日子就已经决定了。然而回家的路上,却遇上了一只妖虎,那时我们兄弟坐在轿子里,听到叫喊出来的时候,同行的人都死了。兄长为了救我……也……”
“你的兄长,最后也……变成伥了吗?”
林离点了点头,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个人回了家,心灰意冷,原本就体弱的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可是有一天,兄长却独自一人出现在家门口……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见到兄长,也高兴得不想再细问下去。
后来,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家里的仆人一个个的死在城外,都是被虎杀的,有一天我看见很多人在院子外闹,说要抓兄长。这样闹了好几天,母亲受不了刺激,去世了。兄长被父亲交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兄长自愿的,他是伥。
可是,我总怨恨父亲,以为是他的软弱害了兄长,为了找兄长,我……带着他的遗物,也就是这把已经断了的刀,离家出走了。当然了,就算我再怎么拼命,也再没有听到兄长的消息,反倒是数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一次次濒临死亡。时隔三年,在外流浪的我终于回家了。但……家里的宅子早已被卖掉了。父亲……也不在人世了。只找到了一个我很熟悉的老仆,我才知道,父亲早已积劳成疾,在我离开之后……他终于承受不了一系列的打击,去世了……老仆人给了我那颗夜明珠,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只是我这种人,又怎么有资格佩戴那种贵重东西……”
说着,林离的声音里,竟也带了一点微微的哽咽。
这是苏禾第一次看到林离如此感伤的样子,想安慰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所以你说你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也许,我也是这样吧……
父亲,兄长,我的家人,那些仆人,都是因为我……”
他叹了口气,望着苏禾,缓缓说着:
“我一直相信世上总会有人永远也得不到幸福,也认为自己必然从属于其中一员。像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既然活在世上,那也不配拥有任何东西,不配和别人一样安稳的活着。
甚至和我亲近的人,最后一定都会惨遭横死吧。
之所以,像这样活着,一定是为了赎罪的,所以蒙受痛苦,却让我感觉心安,感觉自己没有被神抛弃。”
“不对,不是的……你救了那些猎人……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我……”
我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一个死掉的鬼魂罢了。
她握着林离的手:“你还活着,不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吗?”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在这世上了,可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林离笑笑,也握住她的手:“我还没有赎完自己的罪过,又怎么会安稳地死掉……”
说着,拉着苏禾,他站了起来:“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人不会飞,是吧?”
林离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轻轻打开,数十只萤火虫从中飞出。
那就是他之前所做的事了。
拿着未出鞘的长刀,向上一挑,一股风吹着那些流萤,似有灵性一般,一齐向高空飞去。
苏禾只觉得被人托住,随着那些飞舞的生灵,看着脚下的村子越来越小,轮廓也越来越不清晰。
在村子的尽头,在林子的尽头,有微微的火光。
林离踏着最后一只流萤,尽全力跳了上去。
触碰瞬间,那只萤火虫失去了光亮,从空中坠落到地上。
远处,灯火通明的夜市,也出现在苏禾的视野尽头。
虽然无法到达,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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