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禾-三

　　苏禾的住处，门口。

　　朱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更加卖力地去砍那一块块圆粗的木柴。

　　苏禾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朱三却并没有听从她的意思，一边喘着气一边呵呵笑了起来：“前辈让我干完这些——再说如果让你自己砍完这些木柴也太勉强了……”

　　“不用你管——”苏禾瞪了他一眼，然而朱三却并没有看她，所以也不会感觉到她眼神中的厌烦。

　　苏禾看着他，不知为何越看越气，正要发作，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朱三很快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身体微微一颤，也不去看，头却愈发地低了下去，更加沉闷地干着手里的活。

　　苏禾却很高兴地迎了上去，俊俏的青年淡淡一笑。

　　就是林离之前在客栈遇到的那个青年。

　　“姜豪你今天怎么也来啦？”

　　叫姜豪的青年笑着说：“也？还有别人吗？”

　　苏禾收敛笑容，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拿手指了指朱三。

　　瞎子都知道“也”说的是谁——朱三一边砍柴一边在心里叫骂着。

　　“朱三在这里做什么啊？”姜豪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

　　“他非要在这里帮我砍柴，怎么赶也赶不走，烦死了。”苏禾答着，似乎是太开心，根本无视了朱三的想法。

　　或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吧。

　　朱三依旧机械式地砍着木柴，一声不吭。

　　“要不你帮我砍这些木柴吧？”苏禾建议道。

　　朱三心里一颤，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了，那是粗人干的活。”青年依旧笑着。

　　朱三松了口气，但另一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却涌上心头。

　　“对了，之前那个身手很厉害的人呢？”

　　“你说林离吗？他非要去林子里杀了那只妖虎，早走了。”

　　姜豪一愣：“杀……妖虎？”

　　“是啊，反正肯定要失败的，不过他也不会死的，大概等会就会回来。”

　　寒暄了几句，两个人说笑着走进屋子，朱三头也不回，擦了擦脸上的汗，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继续干着活。

　　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

　　日渐黄昏——

　　木柴已经快要劈完。苏禾从屋里走了出来，拾了几根干柴，也没理朱三。朱三却首先开口了：“前辈怎么还没回来……”

　　苏禾愣了一会，却没有理他，一瞬间眼中有几分落寞，却很快回过头，笑着对屋里的人说：“今晚就在我家吃饭吧！”

　　朱三愕然。看着苏禾走进屋子里，心中百感交集。

　　然后继续砍着剩下的柴。

　　又不知过了多久，朱三也觉得饿了，隐隐闻见屋子里飘出的的香气，吞了口口水，摸着口袋里，已经没有钱了。

　　手上的活已经干活了，干脆直接回去好了。

　　拐过一个巷子口，一阵轻风吹过脸庞，朱三脸上的汗，都风干了。

　　这样还是挺舒服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朱三回过头，是林离。

　　“前辈……我刚刚砍完木柴，现在准备回家吃饭呢！对了…前辈你杀死妖虎了吗？我还挺担心你的…”强颜欢笑着，答道。

　　林离摇了摇头：“那畜生还是刀枪不入……你不在苏禾家吃吗？”

　　“不了，她家今天有别的客人呢！”朱三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林离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也没有追问下去，趁势说道：“那你先回家吧！”

　　朱三老实地笑笑，点了点头，走开了。

　　很快到了苏禾的住处，林离看了看柴房门口整齐堆叠着的木柴，继续向前走着，就看见屋子里吃着饭的两个人。

　　“呿～”林离的脸上，不满的神情一闪而过。

　　苏禾听到外面的动静，扭头看向屋外。

　　空无一物。

　　嘲笑的风，卷着几片枯叶，盘旋。

　　日薄西山。

　　苏禾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离转过几个巷口，找到了还在回家路上的朱三。

　　“你家里这里远吗？”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朱三微微一愣，回过头，却是林离。

　　“前辈？”

　　“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林离自顾自地走到他前面，“顺便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前辈不是去小禾家……”

　　“啊？”林离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因为有另外的人啊……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磨蹭……难怪都被虎吃了。”

　　朱三没听懂林离的意思，尴尬地赔笑着，但还是领着他到了自己的家里。

　　有些凄凉的小瓦房，四周似乎并没有相邻的街坊。

　　“你就一个人住这？”林离有点惊奇，事先看到朱三出手阔绰，还以为他是个富家少爷。

　　“是……因为村子里的人都不大喜欢我，所以，也没有人愿意跟我做邻居。”

　　“家人呢？”

　　“爹娘早已逝世，以前有个弟弟，被虎吃了。”

　　林离微微一愣，一言不发。

　　屋子走到一边，拾起一根木棍，在身侧水沟的烂泥里搅弄了几下，扔给朱三。

　　“拿去……”

　　朱三接过尚且干净的那头，皱了皱眉：“前辈这是？”

　　“你不是要跟我学用刀吗？现在……”林离拾起另一根木棍，“你手上的木棍，沾满了稀泥，如果你能让我身上粘上一点泥水，那么，你今天就算合格了。”

　　朱三愣住了，看了看林离一尘不染的白衣：“前辈刚从虎手里逃出来……现在……”

　　听到“逃”这个词，林离不自觉抬起头，语气也愈发不耐烦：“你照做便是了。再过一会，那些泥都要干了。”

　　朱三吞了口口水，试探性地朝着林离挥了一下木棍，几滴泥水飞了出去。

　　考虑到林离身上可能有伤，他也不敢太过用力。

　　然而……

　　一阵从空气呼啸而过的声音，林离早已不见身影，由手中木棍卷起的风，似有形状一般，将那几滴泥水一点不漏的席卷在一起。朱三只感觉腰部被人劈了一下，在衣服上，留下一条狭长的棕色痕迹。

　　“你要是顾及我的话，今天一天都不会通过的。”

　　背后，响起声音。

　　朱三咬了咬牙，向后猛挥木棍，一大滩泥巴飞了出去。

　　肩膀，被踩中一样，林离踏着那几团泥，轻轻一跃，掠过朱三头顶，稳稳落在他面前。

　　他冷笑一声，扔掉手里的木棍，却抽出腰间的长刀：“我们都认真一点吧……”

　　朱三愣住了，那刀刃上的光，让他不寒而栗。

　　林离向前踏出一步，白光闪过，朱三似乎连抵挡的勇气也没有，拿着棍子胡乱地挥了几下，向后连退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手中的木棍，早已被劈成碎片。

　　“你知道你哪里做的不对吗？”身后，林离这样问他。

　　“什么？”朱三回过头看着林离，抓了抓脑袋，到现在她还是一头雾水。

　　“我的一个师父告诉我，要想了解一个人，和他比试一下就行了。”林离收起长刀，“所以我现在，大概知道了一些东西。”

　　“可是我都没学过怎么使刀啊？”

　　“就是要那样才更好，学过的话，掩饰的动作就太多了。”

　　“所以前辈……知道了什么？”

　　“你虽然长得高大，但是，却很怯懦……”没有丝毫拐弯抹角，林离的话，让朱三有点尴尬。

　　“你以为我受伤了，累了；后来，又被我手里的刀吓到了。所以你一直不敢出全力。但是……人总要有舍弃一切的觉悟，即使是对最害怕的人，也是如此……”

　　“最害怕的人……”朱三微微一愣。

　　“就是苏禾家的那个人啊。”林离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着。

　　他说得轻松，对朱三来说，却像是被说中了最难以启齿的痛处一样。

　　“我……”陷入了沉思，他一言不发。

　　林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嘛……不如我请你去吃饭吧！”

　　“使不得使不得……”朱三微微一愣，随即使劲地摇了摇头，脸上的横肉波浪般地起伏着，“哪有师父为徒弟破费的道理！”

　　“你……又是在哪本垃圾武打书里看的桥段……”林离瞪了他一眼，“别废话了，去就去，不去拉倒。”

　　“去的去的！哪有徒弟不听师父的道理！”朱三擦了擦手，尴尬地赔笑着，跟上已经迈出一步的林离，向正午停留过的客栈走去。

　　才走不远，林离突然觉得，异样的目光被抛在自己身上。

　　他看了看四周，镇子里的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他早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了看身后局促不安的朱三，淡淡道：“你在这个村子里不是很受欢迎，对吧？”

　　朱三愣住了，被说到痛处一般，头缩在脖子里：“是……”

　　“没事……我不会管那些虫子的……”他瞥了一眼周围的村名，冷笑一声，“我啊，一直都是很不受欢迎的。”

　　虫子？

　　朱三皱了皱眉，没想到林离会说出这种话。

　　到了客栈，找了最角落的一个位置。

　　上完菜，朱三终于忍不住饥饿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反观林离，却只吃了一点，便看着窗外的夕阳怔怔出奇。

　　“前辈是有什么心事吗？”朱三擦了擦嘴，问道。

　　“啊……算是吧……不要叫我前辈了……”林离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的天空。

　　远方，落日的大半被吞没于山林之中。

　　天快黑了。

　　“是去小禾家的缘故吗？”朱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恩……恩……”林离有点心不在焉，反而不着边际地问道，“用火的话……”

　　“哈？”朱三微微一愣。

　　“啊——”终于缓过神来的样子，林离将视线移回屋内：“我是在想，用火能不能烧死那只虎……”

　　“不行的，早有人试过了。”朱三草草回答过去，试图将话题移回自己的轨道上，“前辈之前是去小禾家了吧？”

　　林离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朱三的第一句话上，摇摇头叹了口气，半晌才勉强回答了他的问题——点了点头：“问这个做什么……别再叫我前辈了……”

　　“前辈是不是说看到了别的人？”

　　林离瞥了他一眼：“啊，白天笑话你的那个人啊。”

　　“前辈一定要小心那个人，他是族长的儿子，虽然表面一副……”

　　“你是嫉妒吧。”林离毫不犹豫且十分不留情面地甩出了一句话，“那种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苏禾不答谢你的做法太过分了而已——至于那个小少爷，他是人是鬼我都懒得管……”

　　朱三自讨无趣，尴尬地笑笑，又试图将好不容易引过来的话题再次岔开：“前辈是在想那只妖虎的事吗？”

　　“你有什么建议吗？”

　　朱三摇摇头，林离叹了口气，沉默了。

　　“虽然不能帮上忙，但是我很疑惑前辈为什么非要杀了那只妖虎啊？是为了悬赏吗？”

　　“什么悬赏？”林离摇摇头，“钱的话其实根本无所谓的——”

　　“那是为了……解救镇子里的人吗？”

　　林离看了朱三一眼，忽而笑了，

　　“世间虫豸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命于我，如同草芥。或生或死，并不关心。”

　　朱三词穷，说不出话来。

　　“杀妖虎的话，纯粹是因为，这世上绝不允许有我无法斩断的东西罢了 ~”林离靠在木椅上，右手伸出，用食指，点住远方最后一点残阳。

　　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