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如同一只甲壳虫,淡淡地穿越乡间公路,当路边一行奇怪的红字一闪而过,就被车窗里寻觅的眼睛捕捉了,“活驴现杀,”不同的嘴巴读出相同的声音。那时已是中午时分,正是应该考虑嘴巴和肚子的感受了。于是,车辆停下来,丁丁哥哥探看情况后说道,目标在前方四公里处,我们溜达回来就在这里吃饭。
几个人问,如果前面的饭店更有特色,是不是我们就破坏掉刚才的口头承诺?毕竟每个人都有猎奇心理,还喜欢朝三暮四。当然,在人来车往的公路上,这样的小问题很快就在滚滚的车轮下粉碎、消失,没有影踪。
当几个人回来,重新站到饭店门前,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我举着手机站到“活驴现杀”四个大字前,叫道,快,快,合影留念。
刚刚和大树合影、和村庄合影、和牌坊合影,忙得不不亦乐乎的几个人,没有一个响应,甚至啾我不注意,蹭地一下窜进屋里。似乎根本不愿意承认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上,人类曾经有个动物阶段,曾经全身都是动物性。只有嘴里念念有词的鸟巢慢了半怕,被我的手机定格成像,此刻,我就是辛勤的园丁,硬生生把活驴现杀四个字和一个诗人嫁接到了一起。以至于后来的驴肉不但吃出香味,还吃出几分诗意。
驴肉做法简单,煮熟煮烂煮进盐了也就煮出了香喷喷的味道,但让有些人吃进嘴里却很困难。他们不是素食主义者,也不是佛教徒,而是害怕驴肉迅速的滋阴壮阳作用,他们害怕流鼻血,他们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因此,赵王月和鸟巢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尝了一尝,并不像我们几个人大快朵颐。
两人一边摸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打量端菜上桌的老板娘,因为他们从小读的童话故事告诉他们,如果中了巫婆的魔法,一个人的两只耳朵就会变成驴耳朵。在乡村的小酒馆喝酒,你不得不注意那些用钉子钉在墙上,或者飘在空气中的民间传说或者民间故事,它们大多数时候不具备力量,有时候力量却大得惊人,让我这种滴酒不沾的人举起酒杯,让丁丁这种一斤二斤不醉的人喝起白开水。老板娘长得白净净的,没有巫婆的模样,而且放到十年前,应该是个纯粹的村姑,笑容和花朵同时开放的那一种。
老板娘问道,驴肉水饺什么时候上?
瞬间,赵王月和鸟巢的脸立即拉长十几厘米。我没想到,成年人的成熟表现在面部的时候,却是不可思议的萎靡和松驰,一顿普通的乡间饭菜不至于把他们吃成驴,也不至于把他们的驴脸拉得那么长,于是我说,换成菜馅的。
我们自带的二锅头倒进饭店的小黑碗里,突然有种上世纪八十年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意境,那时候物质缺人也憨,但却是朴实的野生状态,你不害人,也没人害你,不像现在开启了互相伤害的生存模式。
很少喝酒的赵王月也把小黑碗举到空中碰出响声,叫道,干,干,为一头刚刚死去的驴子干杯!赵王月说,这一条条道路香,可我的膝盖受不了,赵王月接着说,这驴肉香,可我的身体受不了,赵王月又说,这二锅头闻着香,喝着喝着就回到了辛辣的本质。
一块驴肉不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头驴,但是一碗酒能。体温37,酒精度53,加到一起,就是沸腾前的度数。当几个人攒够度数,就开始像野驴一样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又蹦又跳,把安静的乡村小酒馆变成了喧闹的歌舞厅。
虽然我一路调侃别人、花草和树木,如今我吃着香喷喷的驴肉,突然感觉到了兔死狐悲,如果揭开活驴现杀这四个字的本质,后面就是残酷而血淋淋的现实。活驴现杀这四个字哪里在说别人,其实说的就是我自己。想当年这个把大山踩在脚下的风一般的男子,如今只能偏安一隅,把一个小地方的一条条小道当成了世界上最宽阔的大道,比老子的道德经还要宽,一次次地走上去,还要和这几个酒鬼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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