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65岁,两年前中风后左侧边瘫,多处求医都未能治好,我们子女三人各有家庭,都未能长期在旁边照看,一直都是我妈在家里辛劳照顾,尽管请了个兼职护工稍微分担,但是一个老人照顾另外一个老人,其中苦楚想象可知,想起也觉得惭愧。
六哥是个成功的商人,品性纯良,温文儒厚,是现在国内少见的,有道德追求和原则底线的商人。有一次一个电厂的领导找他商量煤炭供应,由六哥来跟电厂签供销合同,那个领导负责想办法把煤炭的大卡数做高,每吨煤炭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多赚50块钱,一个月可以供应5-10万吨。电厂领导的意思是两个人平分这部分通过内部操作多出来的利润,每个人每个月能分个一两百万。但是六哥不愿意跟这个领导合作赚这个钱,用他的话讲,这个钱赚得不道德,是诈骗,得来也不长久,还可能引祸上身。
六哥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亏天补”,有个人找他化缘十万去建寺庙,他说现在手上现金没那么多,最后给了三万。其实他早就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个人通过这种方式骗钱,也不是拿去建寺庙的,但是他不但没有戳穿他,还给他钱。他说这个人,其实也有他的难处,所以明知道是骗的,也还是帮他一点。
跟六哥聊天的时候,他说起他刚出社会的时候,小学毕业,也没什么文化,他三哥让他开大货车,他就是从开大货车开始的。有一年,他们一帮货车司机给蔗农拉甘蔗,蔗农的甘蔗都已经砍完堆放好等着装车了,但是由于那时候车少甘蔗多,很多蔗农都是求着货车司机拉货,很多货车司机都趁机抬价,每车要多收50元,100元。(那时候的50元约摸是现在的500元以上的购买了力了)
由于蔗农求卖心切,而且甘蔗放着也会脱水,重量减轻,所以只能忍受司机的加价。而六哥他从来不加价,看哪个最需要帮助的(比如孤儿寡母什么的),就先帮哪个拉,也不加价。他说现在看来,那些很精的人,也没见到混得好哪里去,倒是他以前帮过的人,还经常记着他。
相对而言,我父亲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也是小学文化,但是从小聪明敏锐,学习能力强,做事又快又好,以前人民公社集体干农活记公分,他总是第一名。他自学楷书、隶书、行书、草书、魏碑五种字体,会写毛笔字,会做木工;后来又自学,考了一个施工证,八十年代末,去了广东做施工员。大约92-93年从回来,带了十几万。他的人生从这个时候开始改变。
当时候在农村,十几万也不是小数目,有了点钱,目中无人,每天三五包地抽烟不断,终日跟猪朋狗友接连酗酒,脾气也变得特别大,尤其是对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更是吼打怒骂,基本没有什么好脸色,所以从小以来,父亲这个物种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要情感上生疏,物理上排斥的概念生物,只要有他在的时空,我们顶上就只会笼罩着乌云般的恐惧、惊惶、痛苦,和不幸。
后来父亲跟他的朋友们合计做点活计。没有城市的喧嚣热闹,精彩斑斓,农村的生活沉闷而枯燥,如一池无色无味,纹丝不动的死水,而赌博就像一条小鱼,给这死水带来了一点活气,所以农村人往往尤其好赌。而我父亲他们的活计,就是开赌场和放高利贷。
当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尼采!我们的思想,会被我们所认识的人,所做的事情,所看的书,所受的教育。。。。我们所接触到的一切人、事、物所影响和改变。古人曾云,居必择地,游必有士,也是为了避免处在恶劣不公的社会环境,交往到无良无德之人。我的父亲,由于太过迷信自己的聪明,迷信自己的团队能量,迷信武力和暴力,迷信金钱和义气,开始了自己的走钢丝之旅。
那时候,他一个星期回家的时间不超过三次,而且大多数都是大半夜回来,基本不在家里吃饭,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大解脱,对我们来说,他永远消失,可能是我们最大的庆幸。记得有一次,下午三四点钟,他一脸阴沉的回到家里,看见我就喝问我怎么没去学校,我弱弱地回说刚刚回来,他一巴掌就把我煽得眼冒金星,然后怒骂说我一脸的泥巴,肯定是旷课去玩了,还骗他。估计是他刚刚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了遇见我整好有个出气筒。我只能噙着泪水默默地躲到角落,父亲看见桶里还有衣服没洗,又把我提过来,喝道怎么这个大个还不会自己洗衣服,赶紧把这些衣服洗干净。那时候确实还不懂洗衣服,只能从水缸舀水到桶里,到了点洗衣粉装模作样地在那里不知所谓地做着洗衣服的搓洗动作。而我的父亲,依旧一脸的怒火,看我的眼光,像仇人。我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心里都很难理解,为什么别人竟然敢跟自己的父亲有说有笑,还可以随便提要求,别人的父亲怎么能那么和蔼地讲话,那么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子女,那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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