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医科大毕业之后,进了市里最知名的医院做了手术室的见习护士。一次外科手术,主刀大夫因为连续加班导致心脏梗塞猝死,在迅猛倒下的那一刻,手中的手术刀割断了病人的大动脉,流血不止,抢救无效,引发了震惊全市的医疗事故。死掉的病人是市长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此事被层层追查,受牵连波及的被历经春秋经验丰富的院领导划定在一小撮人,其中包括艾米。
艾米很委屈,本来她已经结束工作了,离下班还有一刻钟,正准备收尾,这时候急诊送来病人,夜班的同事打电话说堵在路上,让艾米帮忙盯一下。向来好说话的她,用凉水冲了冲脸,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因为已经连续工作一天,台上工作了8台手术,所以这次急诊,她被安排到了台下辅助。当她眯着眼,快要睡着的一刻,猛然惊醒,发现玻璃窗的那头,主刀的薛医生倒下了,然后就看到手术台上的病人的腹部喷出了红色的血液。
薛医生的葬礼很低调,偌大的追悼会现场寥寥无几,平常的同事因为怕被牵连,都选择了躲避。在从追悼会前往火葬场前,市长家的小舅子带着一群人砸烂了追悼会。艾米目睹了这一切,哭声,骂声,喊叫声,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她后来想不起来了。从那时起,她就渐渐发现自己的间歇性失忆,越来越严重。
院领导坐在办公室巨大的红木桌后,破天荒地点了根烟,对艾米说,薛医生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但是,不管又怎么样的原因,事故还是发生了,这也不要紧,若是平常,也不是没有遮掩的办法,可这次,偏偏是聂市长家的公子,你知道,聂市长那是马上要被跳到省里做发改委主任的人,关系盘根错节,他可以表面表示理解或者谅解,可是他周围的那些恶鬼伥鬼们能不回替主子料理妥当嘛。一根烟抽完,院领导又点了一根,屋子里烟雾缭绕。艾米始终一句话没有说,她这段时间每次走神看到的都是那在腹部绽开的红色喷泉。
院领导接着说,你父亲生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对不起他,正好现在卫生部在招募前往非洲支援控制“塞卡”病毒的医护人员,院里名额有限,我给你留了一个,“塞卡”已经得到了控制,本身的传染性也得到了有效控制,你这次去呢,也就是走个过场,半年之后,这个事情平息后,我再安排你回手术室,加上这次支援非洲的荣誉,也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嘴。当然,医院是民主的,不会强迫你去做不想去的事情,困难肯定也是有的,如果你选择放弃,我也可以安排其他的医护人员,但是,你回手术室的时间,可能会稍微要搁置一些,至于具体什么时间,目前我说不好。
艾米,咬着嘴唇,不自觉地把手放在唇边,这是一双在之前每天被刷子反复冲刷,带着胶皮手套一捂就是一天的手,时间长了,白白胖胖,像个病态的小动物。半晌过后,她说,郑叔叔,我谢谢您的好意,我去。
艾米到了非洲,进到了铁丝网围成的隔离区。正像郑院长所说,塞卡病毒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又发生了变异,更具传染性,每天的工作就是观察,切除死去人的病体,做切片送往科研处进行化验,这里工作的强度和紧张程度,是医院工作的数十倍。看着每天抬到这里的那一具具备病毒摧毁的溃烂的尸体,艾米都会控制不住的呕吐,加上饮食差异,初到的半个月,她暴瘦了十斤。抗体在2个月之后,被研发出来,变异的“希尔”病毒,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四个月,要开始护理被传染的重症患者得到康复。
来到非洲后,艾米睡了第一个可以自然醒的觉。睁开眼,手机响了,是她的男朋友吴赐仁。他说,他在非洲,就在隔离区外的岗楼,一个湖南中年男子开的杂货店。艾米说,你等会我,我一会就到。
艾米见到吴赐仁的时候,没有拥抱,也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她看到他正要店主折的纸帽子,拉了他一把,他迅速明白意思,对店主说,先不用了,想了想,应该不太实用。艾米环顾看了一下这个店,从河边捡来的漂浮木,晒干后搭建成的房屋,典型的南方建筑风格,虽然简陋,也看出中国人在异国他乡的艰难求生。店主的女儿5,6岁,很怕人,躲在后门的台阶上,她正在炒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爸爸生前总在说这句话,然后开始磨叨他的成长史。
吴赐仁提出去周边逛逛。艾米说,正好步行没多远,那边有一个沙漠绿洲。开垦出来的农田就像在中国的江南。每一块地被分割整齐,种着不同颜色的作物,四处立着的牌子上写着,请勿践踏农地,中国人除外。吴赐仁笑了,念出那个牌子上的文字,汉子被当地人写的就像没吃饱饭一样。艾米说,当地人对中国人很友好,连人民币都成了当地的硬通货,有时候比美元还好用。
农田的旁边有一条黑色的河流,用生锈的栏杆围了起来,艾米说这是当地人说传说的,被诅咒的河流,里面有一种恶魔,遇上的话,是会碰上很诡异的事情的。吴赐仁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又有一个极细的鱼线绑在栏杆上,他顺手一拉,感觉到水里有鱼上钩,这对他来说,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一拉,生锈的鱼钩上绑着的鱼饵是一只大蚯蚓,像蛇一样的大蚯蚓,不对,就是蛇。钓上来的是一个类似蝙蝠的鱼,黑色,油亮油亮的,面部像一张鬼脸。这时,艾米看到栏杆上有一个牌子,说明,如果钓到,请一定杀死,火烧焚尸。艾米惊叫,拉着还沉浸在狩猎兴奋中的吴赐仁,赶紧跑开。吴赐仁回头看到那个怪鱼在岸边的杂草上,扑腾扑腾,挣扎着。
艾米没有多说,她怕他吓到,或是嘲笑当地的传说,非洲是一块很神圣的土地,在上万年前,人类的祖先从这里走向世界各地,保留在当地的传说,一定更为久远。
他们两个人走进了非洲一个城镇的贫民窟,所谓的房屋不过是某些跨国公司撤离后留下的厂房大楼,高的五六层,低矮的两层,很多门和窗户都被拆卸走了,就像国内的旧城改造现场。另一面紧邻像大海般蔚蓝的河流,两岸是堆积起的土堡。很多贫苦的非洲贫民住在这里,这里脏乱差,苍蝇横飞,与蔚蓝的河流一点都不相称。最前面的低矮篷房里还有雏妓在叫卖,那还是5,6岁的儿童,他们旁边地下的碗里放着面包渣,苍蝇落在她们身上。
从他们身边走过,艾米和吴赐仁都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尾随。一个中年黑人女子正在烙饼,是用当地一种野菜切碎末伴白面和玉米面,用豆油煎炸出来的饼块。艾米说,您好,我们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告诉我们该怎么才能走出去。女人说,你们需要一个向导,没有向导,你们是不可能走出去的。但是我要dollars。艾米说,我只有人民币。女子勉强,叹了口气,还是收下了,说没有零钱找你们,就请你们吃饼吧,你们出来这么久也该饿了。豆油的腥味,让饼难以下咽,吴赐仁却吃得很香。
他们三人沿着岸边的土堡向隔离区走去。女人说,中国商人来这里开垦了河道,用设备将河流水作净化,从水里提取的矿物质,养分等等,被高价转卖到其他国家,而过滤后的纯净水却并不能饮用,那些水,浇水浇花浇田地,都会迅速枯萎,与中国商人合作的本地人发了财,都搬到南非去了,剩下我们这些穷人,在靠天吃饭。不断卷席的传染病就是神对我们的惩罚…
走着,走着,艾米听不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再回头,也看不到吴赐仁的人影,只剩她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废墟大厦,她感到眩晕,本能地怔了一下,她猛抬头看到郑院长的脸,那根烟意境只剩下烟屁。她意识到,自己很不礼貌地睡着了,她吸溜吸溜鼻子,说,院长,我想好了,非洲我不去了,我回家等候通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想到了吴赐仁,这说话的语气真的太像他了。她低下了头。
艾米,你不要这么任性。
好熟悉的声音,爸爸。艾米抬头,看到在院领导座位上坐着的,居然是爸爸,可是她清楚地记得,爸爸早在她初中那家就因公殉职了。这一定是个梦。
同事推了一下艾米说,太谢谢你了,你可以下班啦。
艾米,啊,我居然睡着了,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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