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给我点钱。”
张娥边提上棉裤，边对支书说。
“你要钱干什么？”
支书也提上棉裤，用糙纸擦了一遍裤裆。
“我想到天安门看看。”
张娥坚定的说。
支书笑了。
“小娥，你傻了吧，天安门有什么好看的，都没我好看！”
“你给，还是不给吧。”
支书的脸立刻阴沉，显得扭曲，扬起手，要打张娥，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小娥啊，你看，你奶死了也不少时间了，你爹妈出去干活，都三年没回来了，连个音信都没有，是不是都是大爷我照顾你。”
张娥瞪了支书一眼。
“我爹打回来的钱，不都被你拿了吗？”
“你！”
支书生气了，再次抬起手，又放下。
“咳咳，钱是在我这，你不吃，不喝，不穿衣服啊！”
“那你还睡我来！”张娥并不想让。
“你！”
支书气愤了，却没有抬手，憋的脸发黑。
“你说，你要多少钱！”
“两千！”
“两千？你爹一年才打两千，你奶死后，就打了一次，除去你吃穿，才剩下几个！”支书恼怒说。
“那你睡我的钱呢？”
“你！我！咳咳咳！”
支书有肺咳病。
“小娥，你还是别去了，你都不知道天安门在哪里？”
支书变得和蔼。
“书上有，在北京。”
“天安门就是个广场，啥都没有，还没咱村麦地大，你去干啥！”
张娥眉头皱了皱，没有办法把麦地和天安门联系在一起，觉得支书侮辱了天安门。
“天安门比麦地好，不然书上怎么只有天安门，没有麦地！”
支书愣了。
“小娥啊，你走了，大叔找谁暖被窝啊！”
“村里除了老母猪，还有那个母的没被你睡过。”
“可她们都没你水灵，小娥，你还是别走了，我带你到县里去买新衣服，过个好年，再说现在这么冷，你又不知道北京咋去。”
支书哀求说。
“给钱！要不，我就到乡里告你去，说你睡我！”张娥威胁说。
“你！”
支书拗不过张娥，只好从裤兜里掏钱。
“这是你爹打的钱，还剩五百，我，再给你三百。”
支书把钱递给张娥。
张娥接过钱，转身就走。
“小娥！”
支书大喊了一声。
张娥扭过头，看着支书。
“小娥，外边乱，你，可要当心！”
张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先到乡上，那里有去县里的班车，到了县里，再坐到省里的车，再换火车，就能到北京了。”
张娥点了点头，又走。
“小娥！”
张娥又扭过头，看着支书。
“你看了天安门，还，回来不。”
张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好低头想了想，才说：“要是我爹我妈回来了，你就对他们说，我不想要他们了！”
张娥跑着走了。
张娥先到奶奶的坟前磕了个头，便走向通往乡上的土路。
两边都是支书说的麦地。
张娥看着麦地，就想天安门，认为支书说的不对，麦地绝对不能和天安门比，麦地光秃秃的，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即便长出麦苗长成麦子也不行，大是大了，但一眼看上去空洞的很，连棵树也没有。
天安门不一样，书上画着呢，画着城楼，画着鲜花，还有太阳和欢笑的小孩，这些麦地里都没有，所以一定不一样，要是一样，书上不会说，我爱北京天安门，既然是爱，一定很好。
张娥的心情好了很多，大步走在光秃秃的麦地里，心里美得很，觉得很光明，自己正走向光明。
张娥去过几次乡上，都是坐拖拉机去的，熟得很，翻过几个山梁子就能到。
但张娥记得，快到乡上的时候，还有一条大公路。
大公路很直，很宽，很长，架起了高桥，挖开了隧道，张娥觉得，要是走这条大路，说不定能更快一点。
趁着天没黑，张娥爬上了大路。
车不多，偶尔会有一辆从张娥身边呼啸而过，带来一阵狂风，穿着棉衣棉裤的张娥觉得比山沟的风还冷。
张娥走在路上，虽然并不知道这条到底通不通往天安门，但光明支撑着她，觉得一定能到。
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却在张娥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里跳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丫头，你上哪？”
张娥定定的看着男人，不支声。
“嗨！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娃，危险的很，上车吧，大叔捎你一段。”
男人伸手拉张娥。
张娥不支声，但也没拒绝。
车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开车，一个问张娥。
“丫头叫啥？”
“张娥。”
“多大啦？”
“十四。”
“呦！十四啊，小的很。”
张娥不支声。
“你这是去干啥？走亲戚，还是出去打工？”
张娥不支声，张娥想起支书说的话，说外边很乱，再说他两，看样子不像是喜欢天安门的人，说了没用。
“我去省城。”
“正好！我们也去省城，丫头睡会吧，到了大叔喊你。”
张娥看看外面，天很黑，没啥好看的，便闭上眼。
张娥睡着了，梦见了天安门，天安门上发出金光，照耀的张娥睁不开眼睛，张娥只好转过身去，却看见支书笑眯眯的靠近她，手还摸她的裤裆，摸的张娥无法动弹，但张娥又觉得不是支书，支书的手粗糙，却不硬，这只手也粗糙，但比支书的手硬，剌的慌。
张娥睁开眼，发现问他话的那个男人已经解开了裤子，忽的扑在自己身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张娥记得支书也喘气，是肺喘，这个男人是呼哧。
“妈的，才十四岁，就不是处了，真晦气！大哥，你来不来？”
男人提上裤子。
“这年头，哪有那么多处，总比路边野店的鸡嫩吧，咋不来！”
车停在了路边，玩过的男人下车抽烟，被称之为大哥的男人在车上呼哧呼哧张娥。
不知过了多久，车走了，可张娥被丢在了路边。
张娥躺在路边，没有动弹，只是看着天上的星星，可觉得星星并没有看她，而是都闭上了眼睛，有些看不清楚。
又不知过了多久，张娥爬起来，提上棉裤，摸摸钱，还在。
张娥不敢再走大路，便拐到土路上，在一块麦地的草棚里就着麦秆躺下。
张娥有些冷，双臂抱在胸前，还是冷，就把麦秆盖在自己身上，还是冷，把张娥冷哭了。
这个时候，张娥好像看见奶奶来了，奶奶对她说，别等你爹妈了，他俩狠心，在外边不会回来了，还生了个儿子，不要你了。
张娥还是哭，就觉得自己没用，为啥自己不是个男孩，要是男孩就不会被支书和那两个男人睡了，也会跟着爹妈出去干活了，说不定爹妈还会带着自己去天安门。
张娥想抱奶奶，这样可以暖和一些，可奶奶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
奶奶走时没说话，没有告诉张娥，爹妈不要自己之后，自己去咋办。
张娥只好接着哭，张娥记得奶奶快死的时候自己就哭，死了之后还哭，只有等到支书来了，就不哭了。
支书说，以后到他家吃饭就行了，至于书嘛，就不要读了，一个女娃会生孩子就行了，读书没吊用。
张娥就不读了，但张娥留了一本书，是她第一天上学发的，第一课上，老师就念，我爱北京天安门。
张娥想，老师念的真好听，就跟着念，念着念着，就觉得眼前变成了天安门。
天安门很大，太阳很光明，照的张娥不感觉到冷。
天安门有人，都对张娥笑，笑的很好看，比给张娥吃糖还甜。
那个时候，张娥就记住了天安门，想着，天安门一定比乌村好，不用等爹妈回来，不用让支书睡。
张娥想，要是奶奶也在就好了，奶奶说她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上，她一辈子听过最大地方就是天安门。
张娥就想奶奶，哭啊哭，看着天上的星星哭，看着麦地哭，看着自己的棉裤哭。
哭到了天亮，张娥看见了太阳出来，想起了自己要去天安门，想着天安门的太阳一定比着还明亮，就不哭了，爬起来就走。
张娥来到一个人多的地方，买东西吃。
张娥买了馍，还买了咸鸭蛋，坐在路边吃。
张娥吃完就走，走啊走，走啊走。
但张娥没注意，后边已经跟了几个人，一直跟到没人的麦地里。
“站住！”
张娥站住，看着几个人。
这是几个小青年模样的人，几个人冲过来抓住张娥，把她摁在地上，摸她的身。
张娥想，摸就摸吧，只要不把钱拿走就行。
“哎呦，一个要饭的还有这么多钱，不少啊！”
几个人拿着张娥的钱就跑了，一分钱也没给张娥留。
张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站在麦地里，有些难受。
张娥这下不知道咋办了，觉得往里走都到不了了天安门，很难受。
这个时候，一架飞机从天上飞过，张娥看着飞机，就想，飞机肯定就是去天安门。
张娥还想，自己不能回去，自己是要去天安门的，要是到不了，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啥，甚至啥都干不了。
一定要到天安门，到了那里，就能看到光明，看到光明自己就知道干啥了。
张娥下定决心，沿着飞机的方向走，就走啊走。
张娥要是走到有人的地方，就绕开，害怕再有什么人跟着她，摸她，抢她，张娥只走麦地，走山梁子，走干涸的河边，走所有没有人的地方。
但张娥觉得方向是对的，沿着飞机的方向。
走啊走，走了多长时间张娥不知道，张娥就是觉得腿再也走不动了，嗓子干的冒火，还饿。
不过张娥很高兴，因为张娥看见前面有时会出现天安门，在一片光芒的照耀下，天安门很雄壮，威武，高大，光明。
有时张娥也会看见支书，支书不再摸她，而是笑着招呼她，喊她回家吃饭，有馍，有咸鸭蛋，还有肉。
有时张娥还会看见奶奶，奶奶没有死，奶奶还给她买了书包，让她去上学，跟着微笑的老师念，我爱北京天安门。
可张娥就是看不见爹妈，张娥想看见他们，但只是看见好像有两个人在前面走，只有背影，张娥认定就是爹妈，跑上去追，但走不动，张娥就哭，可爹妈不管她，还往前走，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在吃糖，对张娥笑，张娥喊她弟弟，他也不答应，张娥只有哭，小孩还是笑。
张娥终于倒在了麦地里。
冬天的麦地，一个人躺在麦地里很显眼。
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看见了张娥。
他们骑车出来游玩的，他们有说有笑的来到这里，他们都很年轻阳光，让人感到活力。
“小妹妹，小妹妹，快醒醒！快醒醒！”
张娥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她，她不敢动，害怕遇到坏人，她也不能动，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快！给她喝点热水！”
一个姑娘打开保温杯，轻轻的喂张娥热水，张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很温暖。
“小妹妹是饿晕的！”
有人找来饼干，用热水泡软，喂张娥。
张娥有了意识，但不愿睁开眼睛，张娥记不起什么时候有人喂过自己了，觉得很幸福，不愿睁开眼睛。
等张娥睁开眼睛，看清身边是几个年轻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像站在天安门那里笑。
“天安门到了吗？”
张娥问。
“天安门？”
那个姑娘有些惊奇。
“小妹妹，你说是天安门？”
张娥点点头。
“你去天安门干什么？”
一个男青年问。
张娥不知道要不要说，也不确定这些人要对她干什么，又没有力气逃跑，张娥就感到很焦急很害怕，就哭。
“我没钱了，我很冷，你们别脱我的衣服，我什么都没有了，奶奶死了，爹妈不要我了，我就是想到天安门看看，我求求你们了！”
张娥哭着说，眼泪裹着黄土，把自己的脸弄花了。
“小妹妹别哭，我们是好人，好人！”姑娘悲伤的劝慰张娥。
张娥听见是好人，就不哭了，呆呆看着他们。
好人这个词，张娥不知道如何评判，但好人这个词，张娥感到很光明。
张娥就对他们说自己的事，说奶奶死了，爹妈不要她了，大路上被男人摸了，钱被人抢了。
说的姑娘哇哇大哭，其他男青年也跟着难受。
张娥没有说到支书，张娥觉得，走出了乌村，便和支书没有关系了。
姑娘抱着张娥哭完，和几个男青年把张娥带到城里，给她换上新衣服，还有新鞋子，还有一个好看的彩色围脖。
他们带着张娥吃了好多东西，就是没有馍，吃饱了，他们带张娥来到火车站，然后一起买票坐上车。
他们对张娥说，他们陪她去看天安门。
张娥笑了，笑的很踏实，觉得，好人真好，觉得，又看见了光明。
“小娥，你看，这里就是北京天安门，你可以大喊我爱北京天安门了！”
姑娘拉着张娥的手，指着天安门对张娥兴奋的说。
张娥站在这里，透过浓雾，看见了巨大的天安门。
人很多，车也多，很嘈杂。
可张娥并没有感到亲切，更没有看到她想象的光明，她只感到冷，感到和在麦地一样的孤独，感到更多的压抑向她扑过来。
张娥没有了笑脸，反而身上有些发抖，觉得自己像站在麦地里，却被很多人很多人盯着看，看的自己很害怕。
张娥哭了。
张娥跪在地上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死去活来，姑娘和男青年们怎么劝都没用。
张娥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想哭，只是觉得眼前的天安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天安门应该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温暖阳光，到处是盛开的花朵，能让她看见光明。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里不是她的天安门，她的天安门和光明只是存在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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