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娥不言语,张云腾道:“你既是皇后亲眷,来在宫中,不好生陪伴皇后,何故出皇后宫中游荡?”宋娥只是不语。张云腾道:“我看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再问你,你可是要去找什么人?”宋娥还是不语。王甫道:“我看非要用刑不可。”张云腾道:“王公公,不可。莫说刚才我等答应了皇后不屈打成招,若是宋娥急了乱咬也是麻烦。但不知那出事的院落有何来历?”
王甫也不知那院落如何荒芜的,忙叫人去查。不一时,来人回报,只在王甫耳边私语。王甫听了,脸色大变。张云腾看了,问道:“莫非有不当我等知道的事?”王甫道:“也不是,只是勾起一段往事来。”
张云腾道:“王公公如此,我也不必细问了。宋娥你也知道那院落有何来历?若我没说错,你找的人也是位老宫人了?你是皇后亲眷,寻常老宫人你也用不到,莫非是被废的妃嫔不成?”王甫惊道:“先生神算!”宋娥一双大眼也圆瞪瞪地望着张云腾。
张云腾又道:“你找那被废妃嫔的理由想来也简单。你看自家姑姑身陷漩涡之中,自然想为她排忧解难,但你不在宫中,不知宫中上下如何盘桓。若有机缘见到位熟知宫斗但不幸被废的妃嫔,得她提点,自然事半功倍。太后明断千古,眼中容不得私,若是近些年被废的妃嫔,哪里能让她见到你?想必是位先帝的妃嫔咯。”宋娥听到此处,只得叩头认罪,道:“先生神算,小女知罪。”张云腾道:“你有何罪?”宋娥道:“我来在宫中,知道皇后诸事不顺,心中想要为她疏解。一日在走在那院落附近,随行宫女告我,那里是宫中暴室,本是处织染之所,但宫女有恶疾或是妃嫔有罪,便幽禁此处。我当时就记下了。一日再到此处,只见原先紧闭的门忽然开了,我好奇之余,推门进去,见内堂门也开着,又大着胆子进去观看。”一旁王甫听到此处,大喝一声道:“你好大胆子,不知哪里是禁地么!”
宋娥却不理会王甫,道:“内堂之中,供着两尊神像,四下却无人。神像面目可怖。我正要离去,只听得一个声音唤我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我吓得当时瘫倒在地,道:‘我是皇后亲眷,你若伤我,皇后定不饶你。’那声音道:‘皇后?如今皇后姓什么了?’我道:‘自然是宋氏皇后。’那声音道:‘原来过了这么久了。你莫害怕,我不伤你。这堂内神像有求必应,你若有了难事,对他言讲,定能心想事成。’我见他不伤我,便赶忙离去。”
“也是心内鬼使神差,几日后我又去那里。刚到门口,门就开了,我走进内堂,见两尊神像依然如故。我想起上次那声音对我言道神像有求必应,就跪在神像面前,祈求皇后平安。忽然觉得四下光芒四射,有一干宫女到了,我以为皇后来寻我,疾忙起身迎接,但只见一位贵妇,身着锦绣,来在我面前,却不是皇后。那贵妇自称是天上神女,今日见我拜神许愿,便下凡来见,还拿出天上仙果,赐给我吃。我吃那仙果,味道独特,又鲜美异常。吃罢了仙果,那贵妇道:‘你方才语焉不详,我无法帮你。你有何难,不妨当面说来。’我便将事情原委说了。那贵妇道:‘宫中人心险恶,纵然贵为天子妇,也难免有灾有厄。我乃先帝皇后,姓邓氏。因先帝误信谗言,被废暴室,死后成神,看护宫闱。你姑姑既然是当朝皇后,我帮一帮也是分内之事,也不妄我做大汉天子妇一场。’我连忙叩谢。那邓皇后道:‘虽然帮你,但我已是仙体,人间行动,多有不便。我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到时候你家宋皇后大难得解,让她勿忘我邓家就是。’”
听到此处,王甫暴跳如雷,道:“你听那妖妇的话对太后做了什么!”张云腾连忙拉住王甫,道:“神怪之事,荒诞不经。这邓皇后却是什么典故?”
王甫定了定心神,道:“说来话长,方才来人报我,那间院落正是当年幽禁邓猛女之处。邓猛女本是先帝皇后,本是世祖功臣邓禹之后,父死之后,母亲改嫁梁氏,她也改姓梁氏。当时梁冀为政,那邓猛女因有姿色,被梁冀选中,送入宫中服侍先帝,甚得宠爱。先帝本立梁氏之女为后,梁皇后早死,先帝随后诛除梁冀,立邓猛女为后。先帝厌恶梁氏,先命邓猛女改姓‘薄’,又命其复原姓‘邓’。邓猛女封后之后,父封将军、母封君、侄封侯,一家显耀于当世。”张云腾道:“邓猛女一家显赫当世,只是因为得宠?”
王甫道:“这也不是。邓猛女之母名宣,失其姓氏,人都称‘宣夫人’。当初邓猛女入宫后,甚得宠爱,梁冀欲认邓猛女为自己义女,以图自固,才命邓猛女改姓为‘梁’。但宣夫人思念亡夫,只是不肯,后来再四劝说,才算应了。梁冀以为宣夫人不肯让女儿改姓,是邓猛女的姐夫议郎邴尊的主意,便命刺客去刺杀邴尊。杀了邴尊,梁冀心中火气仍然难消,又命刺客将宣夫人刺死。谁知这时节却出了个差错。宣夫人宅院和中常侍袁赦相邻,刺客要刺杀宣夫人,便登上了袁赦的屋子。袁赦见了刺客,大惊失色,连忙命家人击鼓,吓退了刺客,然后到宣夫人家中告诉宣夫人。当时宣夫人刚刚失了女婿,正在悲痛之时,听说梁冀又派人杀她,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跑到宫中,求先帝庇护。先帝听了,难免大怒,便有了与单超将军等人谋诛梁冀,重掌乾坤之举。所以先帝诛杀梁冀,宣夫人也算是首功。那便是延熹二年的事。”
张云腾听了,道:“怪不得邓氏一门,能如此显赫。不过那袁赦之名,听起来耳熟。”王甫道:“袁赦有个同宗,名扬天下,乃是太傅袁隗。当年二人一内一外,执掌朝政,天下何人可比?”张云腾听了一愣,道:“袁隗?”曹操道:“袁隗兄弟三人。长曰袁成,次曰袁逢,再次曰袁隗。袁成早逝,因其无后,取袁逢庶长子为后,便是袁绍。袁隗做三公,尚在其兄袁逢之前。”
王甫继续说道:“那邓猛女做了皇后,有袁氏相助,又有姿色垂青于先帝,本来无忧无虑。然邓猛女生性好妒,莫论母仪天下,即便是和谐后宫也做不得。先帝有个贵人,姓郭,颇能狐媚圣主。那邓猛女便与郭贵人争宠,相互谮诉。到了延熹八年,先帝盛怒之下,废了邓猛女皇后之位,囚于暴室。那郭贵人本来觉得邓猛女被废,皇后之位该属自己,谁知先帝却因她出身卑贱,立了才入宫不久的窦氏为后,那便是窦太后了。之后邓猛女在暴室死去,据说是忧愤而死。”
王甫道:“窦太后心思机密,郭贵人岂是她的对手。窦太后才做皇后不久,就从与自己一同入宫的采女之中,向先帝举荐了一位,名唤田圣。先帝见了田圣,欢喜非常,从此便冷落了郭贵人。窦太后寻了个由头,先将郭贵人囚于暴室,后来派人暗自将她杀了。窦太后姿色平庸,田圣却仿佛是郭贵人复生,天生一股媚态。窦太后难得先帝临幸,田圣却颇得圣眷。到后来,先帝驾崩,窦太后竟然命人将田圣杀死在先帝梓宫之前。当时我等在侧,不胜唏嘘。”
张云腾道:“有些话我许不该问。王公公可否觉得,邓猛女之死也是窦太后所为?”王甫道:“这也难说。窦太后当年年初入宫,获封贵人,到了入冬,邓猛女就被废了。其中关节,至今难料。不过窦太后心狠手辣,虽然多嫉,但最能隐忍,若说是她杀了邓猛女,也未尝可知。”
张云腾和曹操对视一眼,正要再问宋娥,王甫忽然道:“是了,有件事倒是要和你们说说。当年我等奉太后懿旨诛杀窦武,听了一道消息。窦太后当年在世,本来要下诏定我等为叛,捉拿我等,但寝宫之中忽然现了一名女子,窦太后一见,便晕了。于是下诏捉拿我等一事便不了了之。有窦太后身边的宦者议论此事,被宫中老宦者听得,听了描述,便道:‘当年宫中盛传,邓猛女当年未死,只是在暴室囚禁不久便没了踪影。于是上报窦太后,只说是暴毙了。那奇特女子相貌颇类当年邓猛女。’当时我等肃清窦武余孽,也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张云腾道:“如此说来,那宋娥遇到的真可能是邓猛女了?”王甫道:“当时宫内传说,邓猛女是得了神通,被仙人接去。此说也难辨真假。”张云腾扭身来问宋娥:“那邓猛女让你做了什么?”宋娥道:“那神女让我回去思量,若是愿意,七月十五再来那处荒屋,又赠我一枚铜钱,让我取回去好生供奉。我七月十五再去,就遇到凶案。”
曹操道:“你知情不报,不怕耽误大事?若是邓猛女用你危害二宫,你罪不小。”宋娥听了,只是叩头。曹操命人将宋娥押往北部尉衙看管不提。
曹操要回北部尉衙再审宋娥,却被张云腾拦住了,道:“入宫不易,你我不妨去那荒屋查看一番。”王甫听了,道:“如今事关太后安危,我领二位去。”三人到了荒屋,开门进去,见里面荒废已久,更无人烟。又推开屋门,只见两尊神像供奉案前。张云腾见了,不由得啊呀一声。曹操和王甫忙问缘由,张云腾对曹操道:“你看这两尊神像,不是与身毒庙内的一般无二么?”曹操见了,也觉奇怪。王甫不明就里,忙问何故,张云腾将身毒庙的事说了,又道:“那剪边钱也是与前面几桩命案有关。我见宋娥有剪边钱,故而觉得她与胡途命案有关。没想到一问,竟问出许多。”王甫道:“若如此,那邓猛女可是要威胁太后安危?”张云腾道:“怪力乱神,岂能信哉。王公公回禀太后,就说宫中或许有人装神弄鬼,只要多加防范,太后、皇帝安危无虞。我等回去,连夜查明案由,好捉出幕后主使,让二宫安心。”王甫道:“如此便有劳县尉、先生。”
王甫亲将曹操、张云腾二人送出宫去。到了宫门口,三人正要话别,张云腾道:“还望王公公派人好生看管宋娥与暴室荒院,切不可让人亲近,免生差池。”王甫道:“若不是先生提醒,我正要派人去讲暴室内的神像除了。”张云腾道:“案情尚未水落石出,那神像背后有何奥妙现在也着实难知。若王公公逞一时之快,怕的是奸人的线索就此断了。还望王公公体谅。”王甫道:“只要太后、皇帝平安无虞,先生说什么咱都答应。”
曹操、张云腾离了宫门,曹操问道:“如今之计,看来是要拿了那邓猛女,也不管她是真是假,是人是神。”张云腾道:“孟德可知如今有谁熟知邓猛女底细?”曹操道:“邓猛女是前朝皇后,若要知其底细,需要问个老人。可惜我祖父去世了,不然以他资历,当最知这邓猛女底细。”张云腾道:“若如此,我却知道问谁。”也不待曹操言讲,直拉着曹操向前奔去。
二人停在一处,曹操抬头来看,却原来是单超的府邸。曹操道:“原来你是要来问单将军。”张云腾道:“也只有他,差不多能知道当年情由。”二人向府中小宦者询问,小宦者知道二人来历,连忙将二人让进内堂,道:“老人家今早说要入宫,如今还没回来。”曹操、张云腾二人面面相觑,曹操道:“看来老将军和太后聊得入港,咱们到了他还没回来。”
二人只好在内堂等单超回来,坐得无聊,曹操问道:“昨夜云腾你对我言讲,说白马寺死者姓名带一个‘高’字,却是为何?”张云腾道:“孟德还惦记那个赌局呢?此中关节,现在孟德就想知道?”曹操道:“你不说却只是让我心痒。”张云腾道:“孟德可听过一句谶语,事关大汉国祚?”曹操一惊,道:“什么?”张云腾道:“代汉者当涂高。”曹操听了,将几个字在手上摩挲着,忽然大惊失色,道:“这,这,果然是如此?”
张云腾道:“我记得《春秋谶》有言,‘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前半句你我在公孙汉的竹简上看到过,我后来方才想起了后半句是什么。你来看,陈代、公孙汉、狄者、姚当、胡途,正好是‘代汉者当途’五个字,如果这真是凶手预谋,那白马寺的死者自然是名‘高’了。”曹操道:“若如此说来,这凶手所图不小。不只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其实还是想动摇民心,图谋江山了?”张云腾道:“正是如此。”
曹操又问:“如此说来,云腾你心中可知道谁是凶手了?”张云腾心道:“若是真论篡汉,那不是你却是谁?”但嘴上说道:“我倒是有了些主意,不过说出来怕孟德也不信。等真凶伏法,我再与孟德详述。”曹操道:“何必卖这个关子,你我弟兄,还藏着掖着么?”
说话间,只觉得屋外狂风大作,再看天上,已经是阴云密布,有了几分雨意。曹操起身问小宦者道:“你家老主出门也未带伞么?”小宦者道:“是了。天有不测风云,但不知老人家怎么回来。”曹操道:“单将军年岁大了,若太后今日留他在宫中过夜,我等怕要等到明天了。”
雨登时下来,打在屋顶,哗啦作响,天也黑了。小宦者掌了盏灯,与二人拿来。而后将屋门关上,自己去一旁休息去了。曹操、张云腾借着烛光一边闲聊,一边梳理案情。忽听得门外有声,曹操道:“难不成单将军冒雨回来了?”连忙起身去看,才走到屋门口,只听“呼”的一声,一杆长枪穿过屋门直冲他前胸刺了进来。曹操连忙侧身,倒在地上。张云腾见状,赶忙吹灭了蜡烛,到门前查看。
屋外人见一枪未中,推门进来。张云腾站在门口,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只见来人身高二丈,蒙着脸,两眼透着寒光。来人一见张云腾,“咦”了一声,举起拳头照着张云腾面门打来。张云腾一闪,躲过拳头,从腰中抽出三方剑刺向来人。来人果然武艺高强,轻轻换步,躲开宝剑,从背后抽出两个物件,原来是一副手戟,砍向张云腾。张云腾用剑支开双戟,再刺向来人。二人就此缠斗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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