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日日夜夜
我在北京上班的时候，办公室在十二楼。透过窗户往外看，是西三环和苏州桥，上面是日日夜夜、来来往往的车辆。不远处是一个小学，可以望得见校园里的草坪。到了下午，孩子们通常会到那儿活动，奔跑，打闹，悄悄长大。
我时不时站到窗前看风景。白天的，黑夜的。一开始只是起来活动活动，或者发发呆，看看远方。到后来看的次数多了，这日光之下的世界，倒给了我一个独特的视角和体验。
记得我还在山里当排长时，也很喜欢站在隧道洞口眺望远方。不过，那时候观看世界的目光，是少年式的，满怀对未知人生和广阔世界的好奇与想象。深山的孤寂，铁轨的冰冷，流浪的白云，这一切反而增添了青春独有的诗意与浪漫。那时候，世界在远方，想要奔赴，渴望投入。
如今，世界在日光之下。读研的时候，我写过一篇评侯孝贤电影的课程论文，题目叫《俯瞰人世的旁观者》，里面提到侯孝贤小时候“在芒果树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当时我对于侯导的感受似懂非懂，现在回想，却觉得似曾相识。
大约十四五岁时，侯孝贤常常溜进县长公馆，顺着墙根爬到芒果树上，边吃芒果边俯瞰周遭世界。当时，这个少年清醒地感受到微热的风，安静的蝉声，人的活动。因为专注，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凝结在那里。他坐在芒果树上，隔着一个距离，看下面这一切，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就像河水一样流淌过去，河面平静，光影斑驳。这个印象一直到侯孝贤长大开始创作，成为他作品最重要的基调：一个俯瞰人世的旁观者。温暖，但带着距离，有着绝对的清醒。
西三环，苏州桥，俯瞰中的世界，也一样如河水日日夜夜流淌着，潜藏着时间流转起伏的情缘意志。我眼中的这个世界，不再是远方的蓝图，也不是置身其中上演悲欢的舞台，而成了一个纯粹的客体，被我静静地观照。我的目光里少了许多好坏对错的评判，在某一刻变得宽容，温暖，且清醒，内心有一种与世界共舞的宁静。
想起几个月前，有一天傍晚去吃驴肉火烧，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中年人，他在路上跟我分享了许多人生经验。印象最深的，是他不停地提醒我，要用“高我”去看自己，看发生的一切，看人生的轨迹。我问，什么是“高我”啊？他说，就像GPS一样。后来我们就在路口道别，消失在人海。
“高我”究竟是什么，也许很难解释清楚，但我现在明白，为何那位中年人说要用“高我”去看待一切，也许因为那样做的话，我们会获得一个视角，获得一份从容，甚至于获得沧海一粟般的生命个体，对于对于命运，对于天道的一份信任与交托。
《圣经·传道书》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你看，太阳又下山了，孩子们又放学了，家长们又等在校门口。晚高峰又来了，车流又开始缓慢起来。而世界依然流淌。
写于苏州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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