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米儿时的记忆里,最为盼望的事就是过年。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过年会有新衣服穿,其次才是能吃到平常日子里难得一见的零嘴和空气里浓郁的肉香。
由此可见她爱美的秉性是与生俱来的,这就好比那些后来成为画家的人,初次握住画笔时的惊喜;那些成为歌者的人,陶醉于从自己喉咙里绽放出来的声音那样来的自然,那样毫无道理可言。
除此之外,象征过年的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看春晚。尽管十四岁之前的林小米家还没有电视机,春晚都得在农场连队的电视房看。
可穿着新衣服坐在电视房里的感觉跟平常那是大不一样的。林小米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早已从电视转移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再由自己转移到跟她紧挨着的王素梅身上。
王素梅比林小米大一岁,上面有四个哥哥,打从林小米记事就知道素梅的爸爸生病死了。她的妈妈每天都在家属队上班,可素梅家的日子总还是紧巴。
即便是过年,素梅身上也永远都是哥哥们穿过的旧衣服。那些色泽灰暗,胳膊肘或是屁股处被她母亲缝上各色补丁的衣服,总是大出许多。
素梅瘦小的身体晃荡在这些过于宽大的衣服中,让她看上去既滑稽又可怜,如果没有那两根细细的羊角辫,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小女孩。
这样的素梅让林小米的心里经常在生出优越感的同时,也不由对她多出一些怜悯。很多时候,林小米会分给她一块糖,或是母亲经常炸的洋芋丸子这样的吃食。
林小米在父母的言谈间听说过素梅家的事。她妈妈刘香兰原本有个相好的对象,可那家家里太穷了,素梅姥爷为了能在饥荒年救一家老小的命,硬是拿她妈换了三石麦子,把她嫁给了素梅爸。
林小米见过素梅家的窗台上放着的一张他爸的照片,尽管母亲杨玉莲跟她说过,死人的照片孩子不能看,看了会做噩梦。可常去素梅家的林小米还是忍不住好奇,她到底还是看了。
黑白镜框里的男人看上去要比她爸林大江老很多。一张瘦脸全是褶子,眼睛不大,眼珠却很黑。林小米盯着照片看的时候,照片里的人正眉眼弯弯对着她笑呢。那笑让林小米觉得安心,她一点也没觉出害怕。
素梅是她家五个孩子中长得最像父亲的,刘香兰一看见她就想起死去的王福仁。尤其是那双黑眼珠瞪着她的时候,刘香兰就想起了自己被王福仁摁在雨夜的野地里破了身子的情景。
一道闪电划过时,压在她身上的王福仁就是那么恨恨地瞪着一双黑眼珠。女儿那双跟她爹一模一样的黑眼珠,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辈子都和一个叫王福仁的老男人脱不了干系。刘香兰的心里便跟这个女儿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素梅六岁起就跟着她妈学做饭了,尽管她小,可从母亲对哥哥们和自己不同的态度中,她深知自己是不被母亲喜欢的孩子。而父亲留在她的记忆里的则是许许多多的温暖,于是,她会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对着窗台上父亲的照片一瞅就是半天。
刚结婚那阵,一到晚上刘香兰就把裤腰带系的紧紧得,一旦王福仁靠近自己,她不是抓就是咬。尽管在心里她也清楚这终归不是个办法,可她的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
五天过去了,王福仁除了脸上、脖子上多出了几道血印子,刘香兰仍旧是个黄花大闺女。
有天干活时他遭到了同伴的奚落,于是就在那晚,王福仁喝下了半瓶劣质白酒后,走向了刘香兰。外面下着大雨,他们的小屋内,两人一声不发,像两只困兽相互撕扯着、挣扎着。到底是喝了酒,王福仁手一软,刘香兰一骨碌起身奔向了茫茫的雨夜。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往前奔,忽然踩到了一个老鼠洞后,脚一崴就重重地摔倒了。再想起来才发现,那脚已经疼的不能落地了。
没多久,王福仁打着手电就找来了。刘香兰套在衬裤上的两条裤子,连同她打了死结的三条裤带,无一例外被王福仁用一把剪刀剪了个七零八落。
刘香兰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雨夜,当那股钻心的痛楚从下体传来时,她的心也随着碎了。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她胸腔迸发,划破雨雾,很快就被巨大的惊雷和无休无止的雨声淹没了。
如果说这辈子她最恨的人是谁,第一个就是自己的父亲,为了换口吃的,竟然把自己卖给了那个人。全然不想自己也是他的亲身骨肉,彻底断了她和教书先生赵永文的所有可能。
另外一个就是王福仁,不光年龄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还一脸的麻子。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别看他平日里闷声不语,到了夜里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牲口。除了没完没了的折腾她,他跟她几乎不做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王福仁的努力很快就奏效了,过完年刘香兰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字的时候王福仁犯了难,他没念过书,也不知道该给儿子起个什么名,既然是第一个孩子,索性就叫一一。
而女人一旦被一个男人得了手,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以至后来的无数次也就只好认命了。
自从生下了大儿子后,刘香兰保持着一年一胎这样旺盛的生育力,给王福仁一口气生下四男一女。生活像刘香兰证明了一个事实,没有爱情照样能结果,且果实颇丰。
老二不知怎么就叫了三儿,或许只为图个叫着顺口吧。估计那时候的王福仁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胡乱取名的儿子们,在将来竟然全部考上了大学。
老三和老四的名字是刘香兰取得,叫小永和小文。她的心里终究放不下教书先生赵永文,当然这里面的隐秘王福仁是不知道的。
五个孩子中,只有最后一个是女孩。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粉嫩嫩的小脸,年近五十的王福仁心里软软地动了一下。娇嫩的生命唤醒了潜藏在这个男人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王福仁对这唯一的女儿真的是爱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特意请连队的邓会计给女儿取了王素梅这样一个在他心里无比动听的好名字。
落花流水的日子在孩子们的嬉笑和一年年的鞭炮声中往前行进着,自从添了女儿王福仁像是变了个人。每天下班都急着回家,又是做饭,又是给女儿洗尿布,完全不顾及周围男人们的不屑神情。
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只要自己愿意,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你爱笑话,你笑话去:爱嚼舌头,你嚼去。
刘香兰在那段时间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为清闲,也最为宽裕的日子。当然这是后来王福仁得肺癌死了,孩子们都已成家自己却不得不再嫁时她的真实感悟。
1991年春节前夕,林小米家办了一件大事。杨玉莲用养了一年的猪卖的钱,买回来一台十四寸百合花牌的黑白电视机。
林大江对杨玉莲的胆大包天怒不可遏,可买回来的东西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林小米和姐姐林小花高兴地欢蹦乱跳,姐妹俩为了讨好父亲,又是给他捶背,又是帮他揉肩,买电视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除夕的夜里,素梅一家都来林小米家看电视。
素梅的身上还是哥哥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可已然出落成一个婷婷少女的素梅,把那套旧衣服穿出了青春的味道。
这一年的林小米已经十六了,她比素梅略微胖一点,有种娇憨的可爱。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在电视上正在唱歌的一位年轻男歌手的身上。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
我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
时钟每天转了一千四百四十圈
我的心每天都藏着一千四百四十多个思念……
电视里的男歌手一个微笑,一个回眸在林小米的眼里都是那么的完美。她那颗十六岁少女的心在那一刻砰砰狂跳,狭小的屋子因为人多显得格外闷热,加上她压抑不住的激动她的双颊有些潮红,泛着醉人的神彩。
这一幕被坐在离她不远的王建文看在了眼里,也是在这一刻王建文第一次发现这个与自己妹妹成天疯在一起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个好看的大姑娘了。
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此后自己竟会与这个小丫头纠缠一生。
林小米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好看,如此让她身不由己仰慕的男子。歌曲终了,她还深深陷入刚才的情绪中久久不能释怀。
林小米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印象从此伴随着她走过青春,成为她日后长大择偶的标准。直到遇见张宇,那个与心目中完美形象极为相似的人后,这个印象才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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