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文学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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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78年暑假里的一天，顾然慵懒地推着自行车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七月的天空异常闷热，又是晌午，整条街都在热气里蒸腾，连平日里最活跃的知了此时都歇了嘴，耷拉着脑袋躲在树荫后面。

顾然无暇顾及这些，她只是机械般地挪着步子。偶尔吹过的几丝热风拍过她的脸颊，顾然觉得自己就快要融化了。

“诶，顾然，巧啊！”

熟悉的声音在顾然耳畔响起，她这才从烦闷的热浪里回过神。

是同班同学沈白。

沈白看起来是刚刚打球回来，只穿件背心，嘴上说着话，手里还不忘拨弄篮球。

“嗯。”顾然撩下头发，应声道。

“晚上镇上广场有露天电影，要一起看吗？”沈白问。

顾然的脸稍稍有些发红，她犹豫了一会，答应了。

“那晚上不见不散。”沈白说完，拾起篮球，摆了一个后仰的架势，作势要投，顾然吓了一跳，赶紧把脸扭向一边，谁知沈白只是虚晃一枪，丢下一串哈哈哈哈的笑声就跑远了。

“真是！”顾然咬了咬嘴唇。

02

傍晚，暑气微消。

距离电影放映还有一会，广场上却已来了不少人，不过他们大多只是为了寻片树荫乘个凉，反正电影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男男女女谁更好看，谁更俏丽倒是能说个头头是道。

真正来看电影的主要还是学生。

但此时此刻，顾然已经有点生气了。说好是不见不散，可沈白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然赌气，也不愿意再等下去，拿着板凳，随便找了个地便坐了下来。

电影开始了。

“哟，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嘛！”沈白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了顾然身边。

顾然惊了一下，见是沈白，无来由地产生了一丝怨气。她嗔怪道:“你怎么才来？”

沈白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没接顾然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早上我从镇里宣传队路过，他们张罗说晚上放电影，我还寻思有什么新鲜的呢，原来是这部。这我看过，60年苏联拍的，剧情倒是跟原著写得差不多。”

顾然白了沈白一眼，没好气地说：“看不出您还有这份闲情雅致阅读托尔斯泰的作品。”

沈白挠挠头，许是听出顾然不满的情绪了，便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

尽管已经知道结局，但当玛丝洛娃选择离开聂赫留朵夫的时候，顾然的眼眶还是微微湿润了几下。

她悄悄背过脸去。

03

电影放完，沈白提出送顾然一程，顾然也没有拒绝。

头顶是漫天繁星，晌午蔫了的知了此时叫得正欢。

快要走到顾然家门口的时候，沈白突然问道：“顾然，你好像很喜欢那个玛丝洛娃的？”

顾然微微一愣，“对，虽然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公，可在我的心里她却永远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虽然她从事的是，嗯，是那种工作，但她却依然像一朵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沈白笑了笑，“我记得你看到玛丝洛娃拒绝聂赫留朵夫的时候，还哭了吧？”

真是，被他看到了。顾然心里暗骂，“嗯,怎么说呢，毕竟，拒绝自己心爱的男人也是需要勇气的，而且，又有哪个女孩不会去幻想罗曼蒂克般的爱情呢？但是······”

“但是？”

“或许对于玛丝洛娃来说，只有完全抛下过去，投入崭新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复活。”

沈白罕见露出严肃的神情。顾然看着他略显专注地样子，有些莫名地想笑。

“喂，想什么呢？”

“你刚刚说的复活，是什么意思？”沈白问。

“应该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吧。玛丝洛娃在中期的时候不也是一度堕落，自暴自弃过嘛。”

沈白突然凑到顾然近前，一本正经地盯着顾然。

“也就是说，你觉得一个人只有在精神层面复活，才算是一种真正的复活对吗？”

“算···算是吧。哎呀，怎么突然扯上这些了，时···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了。”顾然被沈白突如其来的问话整得有些发懵，她赶紧连跑了几步。

“顾然，如果让你以这样的形式复活，你愿意吗？”

顾然回过头，沈白的身子已经渐渐融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她看得不是特别真切。

“沈白，你神经病呀！”

顾然关上屋门，耳畔却仍不时传来悠悠蝉鸣。

顾然不知道的是，那片浩瀚的星空下，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在一瞬之间，想了很多。

04

“什么嘛，爷爷讲得故事一点也不好玩。”七岁的小孙女嘟起嘴巴，蹦跳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爷爷肚里没有多少故事啦，要不然你找奶奶去？”沈白直了直身板，望向在阳台浇花的顾然。

顾然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可见孙女来了，脸上又乐开了花。

“要不奶奶带你到外面走走吧。”

沈白起身推窗，窗外是七月的暑天，闷热如常。

对面依然是林立的高楼，楼群之间彼此沉默，偶尔经停几只飞鸟，稍作停歇，又继续远行。沿着它们的轨迹，或许能看见城市中心的那座钟楼，似乎也是有些年头了，所以每年只会在特定的时刻缓缓敲响。

伴随着新领域时代大幕的拉开，人类在某种程度上迎来了新生，开始向崭新的时代前进。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沈白只是知道，一些属于旧时代的美好记忆已经永远留在了历史的滚滚长河，一去不返。

05

七月的天空异常闷热，又是晌午，整条街都在热气里蒸腾，连平日里最活跃的知了此时都歇了嘴，耷拉着脑袋躲在树荫后面。

或许是刚刚听沈白提及往事，顾然此刻微微有些出神。可等她回过头时却发现小孙女在一旁一直咯咯地笑着

“哟，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顾然问。

“奶奶，我在同这空气和热风玩哩。”

“嗯？”

“奶奶，每当这风把热浪吹到我脸上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脑子里情不自禁就浮现了一幅画面，就好像······”

顾然的心突然一动。

此时此刻全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小孙女稚嫩的童声还在回荡。

“就好像在很多年以前，这风就认识我似的，那个时候我推着自行车，正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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