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391f291e4a609ec8ca077291f566185b7f3fe35dad-jAxVWP_fw658.jpg
马，在古人的生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它是重要的农业生产用具、交通运输工具及军事物资。早在先秦时代，《诗经》就有很多涉及马的诗，后世咏马的诗更是数不胜数。李贺就写了一组《马诗》，共二十三首，一位诗人如此多咏马的诗，在整个中国诗史上也不多见。下面就八一八李贺的这二十三匹马。
一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龙脊：骏马的脊背。连钱：骏马脊背上的花纹像是连接在一起的铜钱，此纹非常奇特，暗示着骏马的不凡。韂：挂在马腹两侧遮挡泥土的障布。
这是一匹神骏非凡的马，脊背上的纹路有如连绵的铜钱，银蹄飞驰带起尘烟，仿佛在云端驰骋；然而，没有人为它织就锦韂，又有谁来铸就金鞭？如此骏马，无人赏识驱驰，悲哉！
二
腊月草根甜，天街雪似盐。
未知口硬软，先拟蒺藜衔。
蒺藜：一种草，带刺。
寒冬腊月，大街上雪白如盐；骏马无人喂食，只能自己寻觅，连草根也是甜的了；饥饿难耐啊，管它软硬咬上一口吧，谁知入口的竟是带刺的蒺藜！骏马的境遇如此不堪，这是马呢？还是李贺的自况？许是亦马亦人吧。
三
忽忆周天子，驱车上玉山。
鸣驺辞凤苑，赤骥最承恩。
周天子：周穆王。玉山：神话传说中西王母居住的地方。鸣驺：车马行进时马蹄、车铃的响声。凤苑：王宫。赤骥：周穆王有八匹骏马，称为“八骏”，周穆王曾驾“八骏”上玉山与西王母相会，赤骥是其中之一。
李贺的思绪来到了遥远的周朝，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啊！识马爱马的周穆王驾驶着“八骏”登上玉山仙境，与西王母相会，多么的让人心驰神往啊！李贺的内心渴望着能化身赤骥追随周穆王一同畅游仙境……
四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房星：二十八星宿之一，又称“天马”，古人认为地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天上的星辰对应，马对应的正是房星。
这是一匹非凡的骏马，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敲一敲瘦骏的马骨，嗡！嗡！坚硬如铜！此马虽瘦，却骨若金铜，正是李贺的内心写照：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五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金络脑：用黄金装饰的马络头。
李贺又把目光投向了北方边塞。在那里，广袤的沙漠洁白如雪，燕山的新月弯曲如钩；何时戴上金络脑？在那清秋时节，风驰电掣般的驰骋于沙场之上！
李贺虽然在参加科举考试时受到打压排挤，但是他的雄心壮志没有被磨灭，他萌发了投笔从戎的想法，他要血战沙场建立武勋，此诗可以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相互印证。
六
饥卧骨查牙，粗毛刺破花。
鬣焦珠色落，发断锯长麻。
查牙：参差不齐状。鬣：马颈上的毛。发：马前额的毛。
这是一匹饥饿不得饱食的马，马骨参差不齐，马毛粗细不均，原本匀称悦目的花纹也被突兀散乱的粗毛刺破搅乱；灰突突的鬣毛像是褪色的珍珠，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前额的毛发也不再整齐，乱糟糟的像是锯断的长麻。
惨！惨！惨！昔日的骏马竟然陷入了如此困境！谁之过？
七
西母酒将阑，东王饭已干。
君王若燕去，谁为曳车辕？
西母：西王母，神话传说中的女仙之主。东王：东王公，传说中的男仙之主。燕：通“宴”，即宴会，这里活用为动词，参加宴会的意思。
西王母杯中的酒要喝完了，东王公碗里的饭已经吃光了；君王想要去参加这个宴会，谁来拉车辕呢？酒阑饭干，宴会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要参加这个宴会，必须要有神马驾车才能赶得上，那么，神马在哪里呢？显然，李贺便是神马，可惜的是昏聩的君王识不得这匹神马。
八
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
吾闻果下马，羁策任蛮儿。
果下马：矮小低劣的马，可以在果树下行走。蛮儿：本是对少数民族的蔑称，这里暗示平庸无才的小人。
马非赤兔，人非吕布；李贺以赤兔自比，然而世无吕布，李贺只能看着庸碌的蛮儿骑着矮小的果下马洋洋自得。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九
飂叔去匆匆，如今不豢龙。
夜来霜压栈，骏骨折西风。
飂叔：lìu，传说中善于养龙的人。栈：马棚。
飂叔脚步太匆匆，从此无人来豢龙；一夜寒霜压马栈，骏马折骨西风中……
凄惨的骏马在寒霜中被压断了骨头，然而它仍想着有朝一日化作神龙，腾飞九霄……
十
催榜渡乌江，神骓泣向风。
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
神骓：项羽的坐骑乌骓马，神骏非凡。
英勇无匹的项羽自刎乌江，神骏的乌骓马迎风泣泪；君王已逝，何人才是乌骓可追随的英雄？乌骓和赤兔一样，失去了自己的英雄，没有人再驾驭它们纵横驰骋。
十一
内马赐宫人，银鞯刺麒麟。
午时盐坂上，蹭蹬溘风尘。
内马：宫内的马。银鞯：银制的马鞍。盐坂：伯乐路遇一匹千里马拉着盐车行走于山路上，伯乐垂泪，骏马哀鸣。蹭蹬：困顿失意。溘：依。
宫内养尊处优的凡马赐给了宫中之人，银制的马鞍山雕刻着麒麟的花纹；雄骏的千里马却在山路上拉着盐车，与风尘为伍。这是一个黑暗浑浊的时代，凡马佩银鞯，千里马却困苦不堪。
十二
批竹初攒耳，桃花未上身。
他时须搅阵，牵去借将军。
批竹：马耳如劈开的竹子，这是骏马的一个标志。桃花：桃花马，毛色黄白交杂，骏马的一种。未上身：言此马年幼，尚未长成。
这匹马虽年幼，但是那一双批竹耳已经显示出它的不凡；等到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请将军前去吧，必可建立不世功勋！
十三
宝玦谁家子，长闻侠骨香。
堆金买骏骨，将送楚襄王。
玦：半环形的玉饰。侠骨香：游侠重义气，名声好。骏骨：骏马。楚襄王：历史上没有关于楚襄王有宝马的记载，这里是李贺感叹骏马所投非人。
那豪侠的少年，身佩着宝玦；不惜重金买得骏马，却献给了不识马的楚襄王。这是个荒谬的世道，身居高位能得骏马的人，却识别不了骏马的好处。可想而知的是，堆金买来的骏马，到了楚襄王那里，是无法跳跃腾飞的，泯然众马是它必然的归宿。
十四
香幞赭罗新，盘龙蹙蹬鳞。
回看南陌上，谁道不逢春？
幞：覆盖在马鞍上的巾帕，骑马是取下。赭罗：赤色的丝罗。陌：道路。逢春：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赤色丝罗制成的幞巾散发着香气，马镫上盘绕着龙鳞；回头望望走过的南陌上，谁人不说我春风得意？诗无达诂，这首诗有两种不同的理解。既可以理解为人才受到重视而风采夺人，那是李贺对前途的美好展望。也可以理解为小人得志自命不凡，那是李贺对现实的批判和讽刺。
十五
不从桓公猎，何能伏虎威？
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
齐桓公有一次骑马出行，遇到一头老虎，老虎非但没有伤害齐桓公，反而趴在地上表示臣服。管仲解释：您乘马的形象与“驳”相似，而“驳”能食虎豹，所以老虎畏惧表示臣服。
你如果不是被齐桓公驾乘，怎么能使老虎臣服？有朝一日我从沟渠中腾空跃起，让你见识见识我凌云飞驰的风采！李贺十分羡慕齐桓公的那匹马，跟对了人竟有伏虎的雄姿，他在等待着他的伯乐出现，“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也。
十六
唐剑斩隋公，拳毛属太宗。
莫嫌金甲重，且去捉飘风。
拳毛：拳毛騧guā，唐太宗“六骏”之一。
大唐的刀剑斩杀了隋朝的公侯，骏马拳毛騧归属了唐太宗；满是披挂的金甲并不重，拳毛腾空而起能捉住那飞扬的飘风。唐太宗识马爱马重马，拳毛騧归属于他，正有用武之地。李贺多么想自己化身为拳毛騧，追随明主唐太宗，披挂着金甲去追逐那飘风啊！
十七
白铁锉青禾，砧间落细莎。
世人怜小颈，金埒畏长牙。
白铁：铡刀。锉：铡草。小颈：细脖子小马。金埒：liè，富贵人家的跑马场。长牙：性子暴烈难以驾驭的良马。
世人喜爱小颈马，铡青禾作饲料，精心的喂养；而对那性子暴烈的长牙马，却心存畏惧。李贺空有一身本领和一腔热血，却像那长牙马一样得不到认可，内心的悲哀可想而知。
十八
伯乐向前看，旋毛在腹间。
只今掊白草，何日蓦青山？
旋毛：卷曲的毛，旋毛长在腹部的马即为良马。掊：减少，这里是克扣的意思。白草：上等的草料。
伯乐在马前一看，马腹长有旋毛，这是一匹良马啊！哎，只是这匹良马的草料却被克扣了，纵然是千里驹，吃不饱肚子有怎么能腾跃青山？人才杰出如李贺，就像这匹被克扣草料的骏马，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十九
萧寺驮经马，元从竺国来。
空知有善相，不解走章台。
萧寺：佛寺。竺国：印度，古称“天竺”。章台：汉代长安城有章台街，这里代指官场。
汉明帝曾梦见有金身神人头戴日光，问群臣此为何神。有大臣告知这是天竺的佛。于是汉明帝命人抄写佛经，佛经由白马驮入长安，汉明帝又命人建白马寺，这是中国的第一座佛寺。这首诗便是以此事为背景。
白马寺的白马，自天竺托经而来；然而这白马空有一副好的皮相，却不能带我到章台街去。这是李贺科举失意后的愤懑，不能助我官场得意，长得再神骏又有什么用？发牢骚呢。
二十
重围如燕尾，宝剑似鱼肠。
欲求千里脚，先采眼中光。
重围如燕尾：双重玉带围在腰间，玉带下垂似燕尾。
看，好一个威武的将军！腰缠双鱼带，手持鱼肠剑，只差一匹千里马便可沙场扬威了；将军啊，请您记住，那目光神炯、异彩四射的才是您要的千里马！显然，李贺便是眼中神光奕奕的千里马，然而，谁才是能识得他的将军呢？
二十一
暂系腾黄马，仙人上彩楼。
须鞭玉勒吏，何事谪高州？
腾黄：传说中的神马。玉勒吏：驭马的官吏。高州：今广东茂名北，唐朝时属偏远荒凉之地，朝廷常常把贬谪官员于此地。
神马腾黄被拴起来了，仙人们登上了彩楼；驾驭神马的玉勒吏呢？怎么被贬谪到了偏远荒凉的高州？仙人登上彩楼，玉勒吏被贬谪高州，神马腾黄无人驾驭，只好拴起来了。李贺对那个埋没人才的黑暗时代进行了无情的批判。
二十二
汉血到王家，随鸾撼玉珂。
少君骑海上，人见是青骡。
汗血：汗血宝马，产于西域。鸾：通“銮”，帝王的车驾。玉珂：玉制的饰物。少君：李少君，汉武帝时方士，传言此人死后百余日，有人见他骑青骡行走于水边，汉武帝命人打开他的棺材，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汗血宝马自西域来到了皇家，随着帝王的车驾，佩戴着的玉珂铿锵作响，是多么的神采飞扬啊；然而，当李少君骑着它在水边行走时，人们却说那是一头大青骡子。同样的汗血宝马，在帝王那里享尽荣光，在方士那里却被人们认定为青骡子。平庸肤浅的人们只看重马所处的位置，他们肉眼凡胎，根本识别不了汗血宝马。这是马的悲哀，也是李贺的悲哀。
二十三
武帝爱神仙， 烧金得紫烟。
厩中皆肉马， 不解上青天。
汉武帝梦想成仙，烧金炼丹却只得到了几缕紫烟；马厩中都是那凡庸的肉马，驾驭它们怎么能上得了青天？这是李贺借汉武帝修仙的典故讽刺时事。当时的皇帝唐宪宗也炼丹修仙，然而，得到了什么呢？几缕紫烟，一群肉马。“得”字看似寻常，实则辛辣有力。
李贺英年早逝，然而他短暂的一生却像流星般绽放着夺目的光华。虽然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但是他并没有沉沦，也未堕落，他的内心始终有一团熊熊烈火，燃烧着斗志，释放着生命的光与热。这一组咏马的诗就是他激昂斗志、火热精神的集中体现。
在这一组诗里，有对困顿境遇的愤慨，也有对才华的强大自信，有怀才不遇的迷茫，也有建功立业的渴望，还有对昏暗时局的揭露和批判。而贯穿其中的情感主线，正是李贺不甘沉寂、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斯人虽逝，精神永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