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贫山和无名的树林之间有一条笔直的路。
那路到了山脚下就没了,再走下去就是沿山而上崎岖不平的山路了。
山那边十里远处是座繁华富庶的城镇,每天都会有那里或者更远处些的人从大贫山上下来。
这是通往汉合的必经之路,是必经却不是唯一。如果不想从大贫山这里过来,只能从别的城镇绕个圈子去汉合。
只是这样的话,要花太多的时间,许多人也就甘愿忍个几日的艰辛也要从这边走。
汉合是个更大的城镇,风景美人美,民风热情,各色食物也好吃,因此总是能吸引许多的人去往那里。
然而汉合的从前,最吸引人去那里的还是因为汉合是天下间出了名的习武之地,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四五岁孩童,都会些三两招式。
汉合这个地方的人习武是骨子里头便有的热情,这份热情外人并不晓得。听去过那里的人口头说起,一传十十传百的,汉合就成了一个江湖之地,驻扎着武林各路人马高手。
功夫好也并非全是好事,尤其是名声大了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烦恼了。
若只是小少年少女们来求学也就罢了,他们热情,收个徒弟也是不错的。
最怕是那种手中有钱心里头又有恨的人来到此处。
他们这些来到这里就是想花钱找个高手替他们把仇人对手给干掉。
这买凶杀人的事吧,不斩草除根仇家还得再找上来。
仇家报仇也是倾家荡产在汉合找个杀手为自己报仇。
这一来二去的,汉合平静的日子就被破坏了。时间久了,汉合竟然成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住在汉合的人都乐意过这种生活,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大有人在,谁不想挣大把的银子守着这么个好地方好吃好喝过好日子呢。
这日子持续了很多年的时间,直到二十多年后,汉合出了一位天纵奇才的青年男子。
自他白日里与城内排得上名号的高手一战之后,这汉合隐隐便有了他做主的趋势。
青年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禁止在汉合这片地域拿钱为人报仇,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消息一出,自然有很多的人不愿意。毕竟,这种方式钱财来得快。
那青年男子当然也有办法,在城中心处设了擂台,打得过他的想怎样就怎样,打不过就乖乖的安分守己过日子,再不服直接废了武功离开汉合。
擂台设好后,被打败的人不计其数,被废去武功的人少说也有八九十个。
禁止城内的人替人报仇这是青年男子做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派三四个人守在城门口检查 进去汉合的人,要是来的人明显带着满腔怨气与仇恨那就不能让他们进来。
这样的人明显的就是要到这里来花银子找人替自己报仇而来的。
脑袋瓜子稍微那么灵活点的,可以乔装打扮混进去。这也不打紧,就算你进了了城,也还是有人会注意你的动向。只有在确定了你真是路过这儿或是真的只是来游山玩水的才会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日日如此仔细盘查直至四五年后,汉合才恢复到从前般平和的日子来。
说是一样,其实还是有些不同了。青年男子这一番整顿后,城内走了不少武艺不错以武为生的人。
青年男子并没有禁止不准给人保镖等不违礼法的事。
只是,随着大批武艺还不错的人离开,汉合已不再是闻名于天下的江湖人聚集之地了。
前来花银子办事的人自然也就少了,没了生意可做,做回从前的营生又不太甘心,索性不如离开这里。
对于那些世代居住在汉合的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毕竟谁愿意在刀光剑影,在血腥味浓重的地方生活呢。
大贫山山脚下那条笔直道路的尽头,有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同那书生讲述着汉合的过往,说到最后,掌柜的已是昏昏欲睡,而书生却听得有味。
书生还想再听多些有关汉合的事,掌柜的却已经不耐烦。
“我说你这位书生是怎么回事?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既然都已经在路上了,何必停下来去听别人嘴里的故事。等你去到了汉合,自然就知道了。我这客栈的名字叫不留,你要是不吃东西就别留在我这,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书生看看外面火辣的日光,道:“掌柜的,外头日晒,哪儿都不凉快。我是想吃饭吃菜,可你这儿无桌无椅的,要怎么吃才好。”
掌柜的眼睛向上翻了翻:“瞧你,又不知道了吧,没事就该多问问。”
“掌柜的,你刚不让我多问。”书生极为真诚的说。
掌柜的听他语气当中似乎有几分委屈,声音提高了八度,颇有不满之意:“我说你这书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道哇,会不会察言观色啊。这大晌午的,困得不行,你还在这吵吵闹闹的,和树上的蝉鸣一般没完没了,你说我烦是不烦?”
书生听他说得有理,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最后又忍不住问道:“掌柜的,你可怜可怜,给我张椅子坐着休息休息”
“我说你这书生呐,怎么这么不懂变通。这地上这么宽敞,随便你是坐着还是躺着不都比那狭的椅子要舒服。我这椅子没有,你要走便走我这不留。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得还真是没错。”
书生见掌柜的自顾自趴在桌上休息,全然没有要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意思。无奈之下,四下里环顾了一周选了角落靠着墙角闭上眼睛便睡去了。
虽然周遭环境不是太好,书生这一觉却睡得还不错。醒来时,精神好了许多。
他正要向掌柜的要些饭菜来吃,却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书生往门外头看去,见到门外有五个人往这边走来,步伐有力,身形健朗,装束简单,身上又都有刀剑等武器,想来定是江湖中人了。
那五人进得客栈来,当中有一人拍了拍桌子,喊道:“掌柜的,别睡啦,生意来咯。”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中气十足,说话声音很大。
掌柜的被他的大嗓门儿吵醒,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慢等。”
掌柜的说完了这话,头也不抬,声音却提高了许多。
“大侄子快下来,有客人来啦。”
楼上并没人回应,不过多时,却有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二十来岁的男子从楼梯上下来。
那男子面色发白,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脚踏在楼梯木板上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虚弱的样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够吹倒。
“我说掌柜的,你大侄子身体不好吧。你在这开店也就算了,好歹让你大侄子在镇子上好好养身体。”
掌柜的满是无奈:“我们叔侄两个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这孩子在我身边我还能照顾着,要是在镇上生病了我都不晓得。”
来的五人当中,其中有一位老人,身体仍然健康。
他突然伸出手在掌柜侄子的肩头拍了拍,同掌柜的道:“不如让你侄子做我徒弟,教他学个三五年武功,身体必定康健。”
掌柜的连忙摆了摆手:“那可使不得,我看你们这身装扮那必定是江湖人吧。我听来往这里的人说,江湖最是是非多,又打打杀杀的。我这侄子不适合,万一哪天被误伤了我可不好向他爹交代。”
老人哈哈大笑两声,也不再出声。他这一路被人追杀,生怕在路上被人埋伏了,所以在哪都小心翼翼。刚刚他出手试那掌柜的侄子,手上稍微用了点力,那人就有些站不住,可见不是仇人假扮的。
方才在路上,他又识得这四人一同为伴去往汉合,心里就更是放心了。
此时,五人当中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人又问掌柜侄子:“你阿叔不是掌柜的么,怎么又要去后面当厨子了?”
掌柜侄子便道:“在这里生活有诸多不便之处,前头和后面又都是繁华热闹的地方,找活儿容易,没人愿意来我们这里。好容易找到一个,手脚又没有那么灵活,所以有时阿叔需要去后头帮忙。”
那人见他连说话都显得有些疲累的模样,也就没再说话。
这是他头一回从大贫山这个方向过来汉合,虽然早已听说这不留客栈的大名却还是头一次见看见。
这屋内空荡荡的,当真什么也没有。当转了身到外头去了一些时候,再回来时左右肩上各扛了一颗粗壮的树身回来。
这汉子看着粗犷,心思却很细腻,轻轻的将两树干放在地上后同那掌柜的侄子道:“小侄子,你放心,等我们吃过了饭再休息片刻我再帮你挪出去。”
掌柜侄子并未说话,倒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书生忍不住开了口:“依我看来,这树身也不必挪出去,就放这儿不是更方便来往的客人。”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两声,转过头来看着他:“这位小兄弟你看着年纪挺小,但各条道有各条道的规矩,不能随随便便凭自己的想法坏了别人的规矩。”
书生凑了上去,叫了声大哥,便问他:“大哥,我刚来时听掌柜的说了些汉合的过往,还想再听些,大哥你行走江湖知道的肯定特别多,不如和我说一说。”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能让你白叫了这一声。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书生喜上眉头,又往汉子身边坐近了些,倒豆子般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中年男子也颇有耐心一一的回答了。等到掌柜的将饭菜都端上来时。他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说小兄弟,你这身打扮看样子是书生吧,不对朝堂感兴趣怎么对武林这么好奇。”
书生便道:“我自幼便不喜读书,家里人非逼着我去,我考了三次也没考上,家里也就看开了,现在是我做什么都由着我去。”
那汉子哈哈大笑两声,看着放地上的饭菜,同书生道:“先吃饭先吃饭,如果你想去汉合那里,干脆同我一块儿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又指着那几个和他一块儿来的几个人对书生说:“我们也是路上碰着的,这大贫山上树木稀少,一个人难走,有个伴说说话,时间过得快。”
“哦,对了,小兄弟,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呢,我姓胡,叫胡山,叫我胡大哥就好。”
“胡大哥,小弟姓易名潇水。”
胡山听了又是一笑:“我名中带山你名中带水,都说这山水最是合拍,难怪你我头次见面就这样意气相投。”
夏日里中午最是容易犯困,胡山他们一行人从大贫山下来直到现在还没歇息过,吃过饭后闲聊了没几句各自随意靠着墙或是坐在树干上就睡去了。
易潇水之前才睡过,这会儿并无睡意。他见掌柜的侄子现在客栈门口看着外面,便走上去想与他交谈一二。
走近了,易潇水才发现掌柜侄子的眼中竟是向往之意。
“你是不是很想离开客栈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掌柜侄子点了点头,突然叫道:“易潇水,你不赶考之后走过了多少地方?”
易潇水一愣:“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和那位胡大哥说话声音大,顺势就听见了。哦,我姓洛,洛深。”
“洛公子,你方才问我走过了多少地方是吗?其实我也还没走多远,汉合是我计划里第一个要去的地方。”
“听说汉合今年会举行一次武趣会,听着就很有意思,所以我来瞧瞧热闹。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你和你叔叔的客栈肯定能赚许多的银子。”
“武林人士性情豪迈,一壶酒一个馒头就能走很长一段路,他们不缺豪气与意气,唯独缺了那么一两锭银子。”
“洛公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若都是如此,你这客栈怎么营生?”
“我也并没有说每个人身上都缺银子,也有的出手阔绰,一次给的银子就能维持客栈三五个月。还有的,这次银子不够,下次经过了这儿会补上。总之,客栈营生是不成问题,但要说有多好那也不尽然。”
“原来是这样。”
“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易潇水回头看他比常人稍显瘦弱的身形,心里也为他感到惋惜,如此年纪,终日里待在这儿也难怪开心不起来。
他想起自己的一个远方亲戚,大老远的投奔他家本意是要治病的,知道自己的病无法根治时,就再也没有遵循过医嘱,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由着性子来,还说是及时行乐,不想留下遗憾。
“洛公子,你愿不愿意随我们一道去汉合看一看。”
洛深转过头来看他:“所有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风景,我都很向往,都想去看一看瞧一瞧。只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汉合离我再近也没什么用。”
“你如果想去,我在路上可以照应你。”
洛深眼中露出一抹向往,片刻之后又黯然下来,道:“我得和叔叔商量,自幼他管我便管得严。你不是和那位胡大哥一起的么,要是带上我总得和他说一声,愿不愿意多一个累赘。”
“这样吧。”易潇水道,“胡大哥现下正睡得沉,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你叔叔这里我来说,胡大哥那里我也会去商量的。实在不行,就我两人为伴也不要紧的。”
“多谢。”洛深虽对此事不抱什么希望,心里却由衷的感谢这位书生打扮的人。
生平二十多年来,头次有素昧平生之人这般为他,如何不感激?
待洛深上了楼,易潇水立即便与掌柜的交谈了起来。凭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硬是让掌柜的答应了下来。
胡山醒后,易潇水又同他说了想要带洛深一同前行一事,胡山也爽快的应了。
两方都答应了后,易潇水便上了楼去叫洛深。
洛深睡得浅,易潇水才敲了一下房门他便醒了。
“你叔叔答应了,胡大哥也是一样,现在就看你了。”
洛深有些诧异,他不知易潇水是如何说服自家阿叔的,此时此刻,他对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人有些钦佩了。
“我收拾两件衣。”他说着,声音里头透出少有的兴奋。
易潇水瞧着洛深面上明显的高兴神色,只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正确的事。
“阿叔知道你心里很想去外头走一走,不让你去是怕你身体受不住,路上生病了没人照顾。现在既然有两位朋友愿意照应你,我也就随了你的心思。但你要答应阿叔,去外面看够了走够了就回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阿叔,我答应你。”
“唉,阿叔也年轻过,明白你心里的苦。可人呐,总是要待在一个地方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
“阿叔,我都明白。”
掌柜的又同易潇水和胡山道:“这两位兄弟,我这侄子身体不好,心里头又不明朗,路途上就有劳你们多多照顾和开导了。”
“阿叔不必客气,我们要带你侄子出去自然会替你照顾好他,你也别太过于担心。”
“掌柜的,你放心,你侄子跟着我们出去走一算而再回来,见识得多了,心胸自然就开阔了。”
“好,好。”掌柜的拿出准备好的一些干粮递给他们,道,“走吧,路上小心。”
因是胡山要同易潇水和洛深一块儿走,之前与他同来的那四人便先他一步走了。
要说起来,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真是说不清楚。这一路上,他先与那三人认识后又与那位老人一同结伴同行,却总是不太聊得来,倒是与两位年轻小子一拍即合,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他们三人,前脚刚出了客栈不久,后头就有一老婆婆和一年轻姑娘进了客栈。
那姑娘的声音清脆,飘飘乎乎的从空中传过来时,只依稀听见她是在问掌柜的,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头儿来过这里。
荒瘠的大贫山下不留客栈里头,迎来今日的第三轮客人,外头阳光依旧火辣,树林子里也如往常蝉鸣不断,偶尔会有行人经过,伴着断续的说话声。
除此之外,一切都毫无变化。
但有些人和事却即将要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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