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战争持续了多年，他已经听见最后一声炮响。现在可以回家了。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寒雪在山间渲染了一片白茫茫，大地就像睡着了一样，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一整座山的树木间只回响着沉闷的脚步。士兵们在回乡的路上举步维艰，深深的积雪甚至没过了他们的膝盖。他的左腿在战争中受了伤，于是走起路显得比其他人更加艰难，但是对家乡的思念使他仍义无反顾地把脚埋进前方刺骨的冰雪，向着家的方向。
卧在村庄角落的一间屋子前，遍野的麦香和着为前往前线的年轻人们的手风琴声。年轻人们排成了一列长队，向远方走去，向着村庄挥手道别。他穿着崭新的军装，扛着一把枪，意气风发。他的妻子和他此时站在小屋门前，他的妻子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她的眼睛不停地闪烁泪花。
“你要去多久？”
“直到我把敌人打败。”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愿主保佑你。”
他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一瘸一拐，却又满怀欣喜。“穿过这片森林，再穿过麦田就到家了”他激动
地想。他走了好久好久，其他的士兵都已经往各自的家方向走去，现在就剩一个他了。离家乡还是很远，他
感到很累，他的意识一点点地模糊，视线一点点地朦胧，他害怕再也回不到妻子和女儿的身边。他强打着精
神，身体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机器，往家的方向行进。
“还要继续走下去，还要继续走下去，现在已经穿过森林了，那就是麦田，对，村里的麦田，她和女儿现在就在家里等我，我要赶紧回去。”他感觉不到双腿了，伤口不再疼，他觉得是冻僵了。他趟过了麦田，
来到了熟悉的小屋前。门没有关。他看见了妻子此时正在一张小床旁哼唱着摇篮曲，小床里一个孩子在熟睡。
片片雪花从门的罅隙中飘进小屋，轻轻摇曳了烛台的烛火。妻子回过头，缓缓站起，向他走去，轻轻捧
着他的脸，深情凝视，眼泛泪花。他喃喃地说：“我回来了，我兑现了我们的承诺。”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
“但我做到了，就算这一路充满艰辛，让我十分疲倦。但我做到了。现在，我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静静地合上了眼睛，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恍如散成了雪花，融进了今夜的大雪。
妻子一人独自站立寒风中，缄默不语，像尊冰冷的雕像。
四
妻子已是耄耋之年，白发苍苍，躺在医院的床上。女儿站在她的旁边，掩面抽泣。她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妻子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但手里仍紧紧地抱着一叠破旧的军装和一张泛黄的纸。那些是他的军装，和阵
亡通知单。几十年，他牺牲在了战场上，没再回来。即使这样，妻子仍然对所有人说他还会回来，但没人相信。
窗外的雪不停地下，墙上的时钟指针像是要走到尽头却又不是。妻子黯淡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绽开了青
春风华正茂般的光彩。她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青年向她走来，俯下身，在她耳旁耳语：

“我回来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