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新中国的妇女们
“新中国的成立极大地鼓舞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热情。。。”,这句话无数次地出现在历史书和新闻纪录片上,我们这些后辈只是从字面上去理解,但是无法想象这文字描述的场景,是真实地发生在寻常人家的生活里的。
出嫁的大丫头在京西矿上参加了类似居委会的妇女组织,响应着“鼓励家庭妇女走出去”的口号,到街道上任职。他们这个组织就负责教其他的妇女识字和简单的工作技能。她从外婆这里学的识字算术,缝衣服做鞋子统统派上了用场。她的聪明才智得到了认可,心里高兴,也就下了决心,改头换面,当起了新妇女。先是一剪子剪掉多年的长发,头发向后一梳,别上两个黑卡子;然后脱掉旗袍一类的衣服,改小了丈夫的矿工工作服换上;说话一阵儿风,脚下也是一路小跑,整天不着家。因为工作忙碌,丈夫矿上还要倒黑白班儿,她的两个孩子就扔给了外婆照顾,老大才三岁,老二刚断奶。
外婆对她的行动不很理解,在外婆眼里,没有什么比照顾丈夫孩子来的重要。大女婿倒是不太在乎,经常是他骑个自行车一前一后驮着两个孩子到外婆这里。外婆照顾着孩子们,也照顾着他的伙食,他就可以放心的睡上一个白天,晚上骑车回去上夜班。按他自己的话说,外婆这里吃的顺口,孩子在外婆手里,也不哭不闹,别提多舒坦了。大女婿手很巧,家里的烂柜子,破板凳,让他一收拾,又结实又好看。闲着的时候,他还会看看母亲的作业,把舅舅抛上抛下疯闹一阵。他把手缩到袖筒子里,然后让母亲去看里面有什么,当母亲一脸好奇对着黑洞洞的袖口往里瞄的时候,他就突然伸出手夹住母亲的鼻子,吓得母亲大叫,然后又笑作一团。
小学毕业的二女儿由街道安排到海淀的工厂做技工,当上了真正的新中国工人。因为离家远,安排住在工厂的宿舍里,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除了带着穿破的衣服袜子鞋子让外婆缝补,还带回来一些工厂里传达的新思想。一次是问外婆为什么跟不上时代,不肯走出去做工,非要当家庭妇女。外婆的回答是你们都走出去了,家里总得有人照看。一次向外婆郑重宣告,不许外婆插手她的婚事,她决不会屈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婆吓了一跳,说你现在才几岁,就想着把自己嫁出去?外婆又不放心,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遇上可心的人儿了,要不带回家来看一看?”回答是我们现在工厂里除了车间主任,都是女的,都没有男的,只是政治学习的时候说的,旧社会嫁娶的媳妇都下场悲惨,所以坚决不能走老路。然后她上下打量了外婆,嘀咕着,好像是判断外婆算不算很悲惨。
二满他妈也紧跟着潮流,随着丈夫到街道里的菜市场工作。先是帮着每天清点进出的货物,几天后手指头脚趾头都算上,实在是掰扯不清,就改为帮忙运货了。反正她真有把子力气,胜任这个绰绰有余。可是每天早上天不亮起床运货,孩子上学的早餐就没了着落。看着三个小子每天早上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合着稀鼻涕啃凉馒头,外婆实在是心疼。于是就变成了外婆早上叫他们起床,监督他们洗脸,然后和母亲舅舅一起,坐在桌前喝着热粥,吃烤得松脆的馒头片,就着酸的辣的咸菜。二满他妈每天会带回来些散在菜场不要的菜叶,外婆捡了嫩的新鲜的炒着吃,老的就腌成各种咸菜。多年后,大满提起外婆,还惦记着好几天都不重样的小咸菜和混着各种各样的豆子的棒儿面粥和小米粥。
外婆还给了一个“新妇女”一次工作的机会。从小母亲和舅舅的头发都是外婆打理的。一次,一位“职业妇女”来到了院子里,要给大家理发。外婆为了表现支持,就让她给母亲和舅舅剪头发。母亲的头发还好说,只是剪剪整齐,重新编起辫子就行了。舅舅的头发在外婆去了趟厨房看锅的时候,被剃成了“木梳背儿”,就是整个脑袋剃个秃瓢儿,就在前额的地方留个小桃儿!这个发型给挂屁帘儿的学龄前儿童也还算可以,可是舅舅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了。舅舅先是揪住“理发师”大闹,“你给我安回去,你给我接上!”,然后就拒绝上学。最后外婆没办法,只好给舅舅剃光头发,带了个帽子上学。可是到了教室,老师坚持舅舅摘下帽子,然后全班哄堂大笑。很久,舅舅的老师们上课都不敢朝舅舅的座位望,怕忍俊不禁,影响师道尊严,直到舅舅长出了头发。舅舅幼小的心灵被无情地伤害,以至于以后舅舅对各种运动都先要抱以怀疑的态度审视一番。
其实街道上的居委会一直动员着外婆“走出家门去,不当家庭妇女”,理由是外婆能写会算,又做得一手好活计。可是外婆终究舍不得家里,再加上几个“新妇女”的出现都伴随着外婆劳作的加重,外婆也就死了心,实在推托不了,就义务帮忙代收自来水费,需要每个月按人头分户算账的,算是没有浪费外婆这个人才。这个自来水费的账目一管就是十多年,从来没有错过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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