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湟水地(小说节选)

湟水地(小说节选)

作者: 尕多_c6ae | 来源:发表于2022-05-21 15:48 被阅读0次

第一回:秋雨绵长探恩人,藏家男儿走海滩。

临走前,我的阿妈在我脖子上挂上了一串从塔尔寺高僧手里求来的佛珠,那串佛珠由108颗羊骨制成的佛珠和一根牛皮搓成的绳子串连,每颗佛珠都如豆粒般大小,经长年累月的役使早已失去了本色,变得颗颗黑亮。

    她泪眼婆娑,早已花白的头发上的两根粗辫从后脑一直垂到了腰间,额头的皱纹如同久旱的土地上皲裂开的地皮。她那天穿着一件沾着麦草的羊皮袄,沉重的羊皮袄显然使得她更加驼背。这位生在光绪二十六的女人如今早已走完了人生的一大半路途,一天当中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念经上,她念起经来声音低沉,让所有在她身旁的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异常的平静,我家那只大花猫默默地趴在她的脚边也发着时断时续的呼呼声,她俩相映成趣,构成一副极致的画卷。

    阿妈的嘴唇颤动,双手抚摸着我的额头说道:“这串佛珠要常戴在身上,戴着她我就能感知你的存在,它会保佑你的。”

    看着阿妈,我的内心又翻涌起无限的离愁别绪,但我没有哭泣,我用一种成年人的口吻对她说道:“阿妈,你放心吧,你的儿子是宝贝佛爷护佑下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平平安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和阿姐等着我回来。”

    我向她道了别,看了一眼家里的那几间木房,就走出了门外。阿妈向我挥手致别,我没有再转过头。我生怕再掉出眼泪来而让阿妈为我提心吊胆。

    我叩响了德魁爸家的房门,此行我的搭档就是这位辈分比我大上一辈年龄却只长我五岁的党家叔叔。他早已收拾齐备,背上的褡裢里装着我俩此行的口粮—队里分的十斤白面。他的身材与我相齐,脸堂黝黑。我俩出了村口,一直往西,褡裢由他背着,蹚水走过了那条宽阔的西纳川河。五月天气,冰凉的河水冻得我俩的牙绑子直打哆嗦。

    迈上土路,土路边上一棵棵杨柳早已绽放出了一片片嫩绿的新芽,时不时会有柳絮落在我俩的脸上,随之就会让我俩打起响亮的喷嚏来。

    路上我曾对他讲起了我6岁时去寺院的那次经历。我得意地说道:“那时候我的太爷爷亲自架了一辆马车把我送到了塔尔寺,那马车可真快啊,要是我俩也能有辆马车那就不用如此费力了。”

    他不屑地回复道:“你还想着你的美梦呢,时代变了,你阿爸当保长的日子早就过了,现在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公民,没有那个待遇,我们的两只双脚一样能如当年的红军的双脚走遍万水千山。

    “我的阿爸没当过保长,我瞪着他愤恨地说道,当年马步芳负隅顽抗,快要完蛋的那一年我的阿爸早就看清马家王朝的穷途末路了。当听到要选保长征集军鞋、被子的时候,四队的王富山非要把这个职位推到我阿爸的头上,被我阿爸一口给回绝了。”

“哼,真的是那样吗?那为啥后来你家定成份的时候差一点就定成了地主、富农。”得魁爸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对他的话早已习惯,这是个不在抬杠时争出个输赢,永远不会罢休的人。

“我家是上中农,不代表我的阿爸当过保长,当了保长的是四队的马邓科,1949年他接了保长的大权。走马营的甲长郝发旺没征齐布鞋,他的女人给马邓科犟了几句嘴,马邓科就把她吊在四队那个老圆树上用皮鞭打了半晚上的事情你不知道吗?我的阿爸那一年跟上冰沟的回族人韩威服当了砂娃的事情你更应该知道呗,你的先人难道没给你讲过吗?”

他盯着我愤怒的眼睛,转换了语气。“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生气干啥,走路的伴儿就如合到一起的面,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我俩还是赶路要紧,边走边说嘛!”

看着这个阴阳怪气的得魁爸,我刚才还怒火满腔那会儿又回归了平静。俩人相跟着就继续上路了。路上坑坑洼洼,时不时会被路上的石头绊一下。在这个时候,他又再次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发问。

“再,再怎么样了?郝发旺的媳妇被打了一晚上,后来呢?”

我听着他的问询,端出世事洞明的架子,说道:“得魁爸,想听吗?想听那就好好背着褡裢,毕竟这个才是咋俩以后在青海湖活命的根本。

—后来全国解放了,过了半年也就是五零年的时候,那个郝发旺的媳妇也不知是被韩邓科鞭打留下的病根,还是得了其他的不治之症,突然就去世了。正好那时候人们正憋着一口气儿要惩治那些曾经在马家王朝当权的时候就作威作福的保长甲长们,他,韩邓科就惨了。有人说,郝发旺媳妇的死就是他当保长的时候在老圆树上吊起来打下的病根。现在这个女人死了,他这个伪保长脱不了干系。愤怒的走马营人就把他绑上了批斗场上,郝家的人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吃了他的肉。他被人们扔出的石头砸的头破血流,哀嚎声不断。批斗完他,在走马营人联名请愿下,他,韩邓科被劳改了。这也是我为啥刚才你给我阿爸乱扣帽子时我反应那么大的原因。”

    听完我的这一番话。得魁爸猛地剁了一下脚,说:“对,就应该这么整,真他妈的过瘾,对于这种马步芳的狗腿子,这样的下场才能对得起被打死的那个女人。”

    我用一种看透世俗的口吻说:“得魁爸,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它没有对错。任何人在时代的沧桑巨变下小如蝼蚁,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也对,也是他妈的就这么个道理,没想到,你这个没念过书就在寺院念了几年经的人懂的还真不少,我真是刮目相看了。”

我随手捡起一根被风吹折落在脚下的棍子,当起了拐杖。笑笑说道“常言说的好,没戴过笼头的驴嘴巴硬,没有学问的喇嘛口气硬。我可不是没有学问的喇嘛啊,更何况我现在也不是喇嘛,像你说的,现在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公民啊。”

    一路上,我俩走走停停,我时常是故事的讲述者,得魁爸倒像个好学的学生,时不时抛出一个问题。我也只好耐心讲述,路上留下了我俩一串串一大一小的脚印,和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到了多巴的时候,多巴十字上隔壁乡镇各个村派出的抓鱼人已经聚集完毕。人声鼎沸,他把一直背在背上的褡裢卸下来,瘫坐在地上,缓了起来。看着他的样子。一路讲故事的我累意也是阵阵袭来,我盯着他的褡裢坐了下来。

      正在这时,十字的人群里突然闪出了一个穿着解放军旧军装的人,他的头发凌乱,盖住了一整张脸,他右手甩着一根似乎特意定制的柳木拐杖,左手里攥着一把做工精巧的木枪,手舞足蹈,边唱边跳,他哼着一首青海本地的儿童歌谣……“古今儿古今儿当当,猫儿跳着缸上,缸扒倒,水扬了,山里的哥哥来了要馍馍,馍馍来,狼抬了,狼来,上山了。山来,雪盖了,雪了,消水了,水来,调泥了,泥来,抹墙了,墙来,猪毁了,猪来,打死了,猪耳朵擦了碗碗了,猪尾巴儿顶了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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