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栗子,烤红薯,地瓜干,瓜子,花生,鱿鱼丝,天气渐寒,路边挤满了售卖各种干货小吃的小推车,原本冷清的小路渐渐热闹甚至喧嚣起来,从地铁出来穿过小路的时候,忍不住放慢脚步,缓缓地经过一个又一个堆满小吃的摊位,忍不住思念起糖果儿来。
这里说的“糖果儿”不是超市里包装的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奶糖,而是老家的米花儿糖,一种用麻糖和糯米花儿,配以芝麻、花生等干果做成的小吃,在老家我们叫它“糖果子”。
小时候,制作“糖果儿”是冬天里的一件大事,也是过年的一个重要筹备事项。制作过程几乎横跨整个冬季。
到了十一月的尾声,种完了油菜和冬小麦,地里的活儿告以段落。能干的妈妈和奶奶们就开始着手制作糖果儿的第一道工序。当年新收的糯米,仔细地淘洗干净,放到大大的蒸锅里,大火蒸熟。熟透的糯米饭用锅铲和筷子细细地挑松,均匀地铺在洗刷干净的竹簸箕里面。每天早上端到道场上晒,傍晚再收回家里,中间连续多次用筷子翻动,保证糯米可以晾晒得更加均匀。初冬的太阳格外的轻薄柔和,整个晾晒过程要持续一二十天,赶上阴雨天气会更长。贪嘴的鸡和熊孩子是整个晾晒过程的大敌,如果初冬时节,你恰巧碰见干练的主妇守着竹簸箕提着嗓门在骂人,那一定是偷嘴的鸡或者横冲直撞的熊孩子撞翻了晒糯米的簸箕。
熟糯米晾干,天气也更曾几分寒气的时候也就该准备熬麻糖了。开始熬麻糖之前要先培育麦芽,培育麦芽是个技术活儿,适宜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湿度,水井是培育麦芽的理想场所。当年收获的小麦,一颗颗精挑细选,盛在竹筐里,用绳子系好悬在井里。一段时日之后细细的芽尖展露出来,就可以开始熬糖了,培育麦芽的时机很重要,太早麦芽没有充分长出来不行,太晚麦芽太老也不顶用。
红薯、大米这些糖分充足的粮食都可以用来熬麻糖,如果选用红薯需要洗净去皮剁成细细的小碎块儿,选用大米则需要提前用水浸泡。准备好的原材料投入锅中,漫长的熬制过程才算正式开始,红薯碎或者大米煮到熬成粥的时候,熄火冷却至三、四十度,然后将已经磨成碎末儿的麦芽投入锅中反复搅拌,直到锅里的粥分离成清水和渣。起锅,将清水和渣一起盛到早已洗净备好的白布(在老家我们称之为包袱)上过滤,滤渣喂猪,清清亮亮高糖分的糖水,倒回锅里继续熬制,让水分继续蒸发。这一个时段的熬制,火候十分重要,用来制作糖果儿的麻糖,太稀或者太老,都不顶用。
熬制麻糖的最一道工序进行一段时间之后,能干的主妇们一般会抱来柴火把另一个灶膛里也生上火(小时候家里一般都是一个灶台两口锅),一口锅继续慢慢的熬制麻糖,另一口锅里则开始用专门炒至干货的砂子开始炒糯米花、花生、芝麻等。
糯米花、花生、芝麻炒完,麻糖也熬得恰到好处。麻糖和米花、花生、芝麻按照不同的口味,以不同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充分搅拌,再盛到洗好的木质模具里面压制成型,冷却之后,再切制成片,装在早已准备好的瓷缸、塑料袋里、密封好,从年前一直吃到整个正月末。
从熬糖到切片封装,整个制作过程需要一天多的时间,贪玩爱偷懒的小孩子,这段时间是格外殷勤的,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来来回回地张望,帮着加一瓢水,递一盆沙,去邻居家借一把筛子。当然最重要的是解馋,一小勺熬好的糖稀、一把新出锅还有些烫手的米花儿、切出来的第一片糖果儿,都让他们开心不已。曾经我最爱的时候外婆从铲麻糖的锅铲上揭下来的一层硬硬的糖锅巴,吃上一口可以回味一整年。
熬糖到制作糖果儿,是一项极为琐碎麻烦的事情,需要几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完成,家庭主妇们之间的友谊这个时候就展现的淋漓尽致了。平日里相好的主妇们,这个时候总是会到对方家里搭把手,一边熬糖一边就着氤氲的水汽闲话家常,说些体己话儿。
糖果儿早已退出了年货的大舞台,制作糖果儿这项兴师动众的活动也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漫长的冬季也有了更多的新的娱乐活动。每到冬日,尤其是在异国他乡总是会格外怀念那一方糖果儿的酥脆甘甜。然而每次妈妈问我,要不要做糖果儿的时候我总说不用,固然是怀念,然而时间在匆匆前行,妈妈和外婆都在见见变老,熬糖已经是一项太过消耗体力的工程了。有些美好的事物就应该留在记忆里怀念、品味,比如记忆里的糖果儿,比如曾经,妈妈年轻的容颜,外婆干练的身手。
在我心里,食物是情意最好的表达,爱一个人首先是爱护他的胃口,想念一个人也总是最先想起为你做过、一起吃过的食物。甚至,会学着她的样子,做一样她曾经为你做过的食物,假装她还在身边,假装她一直容颜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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