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非非，无法成眠，晨昏颠倒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敲醒了还未曾入睡的她。夜读《传灯录》，恰巧读到了下面这一段：

云源问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云源又问：“一切人总如师用功否？”

师曰：“不同，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

……

这句话正应了她此时的状态。正是：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

拉开窗帘，窗外一派灯火辉煌，彩灯勾勒出对面两幢楼的轮廓。星辰无影无踪，在人造的光芒中黯然消逝。

她默默地想：“现在，你沉浸在哪个黑暗的角落？你在做什么？”

她向窗外凝望，寻找他的身影，心里在祈求：

“回来吧，不要迷恋麻将啊！不要贪图虚假的友谊。我不对你说失望的话，我不责怪你，我只是督促你不要停滞了进取的脚步。不要走你父辈的老路。”

想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曾说：“那些年穷困，吃不饱，只有队长，会计日子好。”

她立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做队长，会计？”

沉默。

“所以一辈子受贫困的折磨。”她说。

贫穷使父母对子女吝啬，子女对父母更加吝啬。

当年，她和他初在一起。路过贫困，她没有安贫的自信，只有刺骨的自卑。贫困像宇宙的黑洞，张着深不见底的黑色咽喉。旋转着的巨大引力搜刮着洞口所有的物质和精神。她为贫穷所累。寝食难安。她纵使鲜血淋漓，也要用一双手攀住残缺的树桩，脚踏裸露的岩石，爬到远离贫困的地方。她下决心抛却这贫困。

思绪似蝉茧里的丝，被越抽越长。

睡意全无。

现在她和他不似当年那般贫困。但他渐渐难以被她把握。她常常空等。他常常晚归。他说，他只是打打麻将而已。她尽量相信。

生活太长。她曾以为最大的困难是贫困。现在知道，除了贫困还有麻将……。时间的深处总有她不知道的艰难。

她穿戴整齐，出了家门。在寒冷的夜里独自闲逛。不知走了多久。冷了。

想入非非，无法成眠，晨昏颠倒

又回到家里。换上纯棉睡衣。懒散走过每个房间。不料投进他的温暖的眼光之中。他摆出自由和放松的姿势。在高楼下的小小斗室，她忘却了督促他上进的话，也不再感觉寂寥。像一只沉入海底的船，她在寂静中等待打捞。而他，是另一只沉入海底的船。在所谓事业的汹涌的海水里无数次地沉浮。浮不上海面的船。湮灭了记忆，湮灭了声响，湮灭了时光，两只孤独的船在尘世里徒劳无功，下落不明。思想过多是徒劳。不如一起入眠……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透过硕大的窗子扑进房间，照亮了阳台上的绿色植物，每片叶子都闪着光。她睁开睡眼，看见蝴蝶兰在绽放。柠檬垂挂在枝叶之间。各种色彩的花争奇斗艳。春天兴冲冲地闯进来了。时光，似乎只是一晃，已到大年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