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儿所里仅有的一次“逃课”,发生在夏天的一个上午。那天我们集体出来到旁边的厂医务室体检,体检完,保育老师不知去哪了,于是几个小孩建议去车库看卡车。车库也不远,穿过一个小型广场就到了。可那里的车寥寥无几,大概多数上班出货去了,没什么看头。车库里的大水管倒是挺好玩,我们几个在车库玩起了水。
这个水管在我脑海里是个有故事的水管。记得我妈说起过,当年我爸我妈他们刚来这个厂的时候,住的还是窑洞,家里没通自来水。我奶奶大小便失禁,我妈只好每天提着被褥衣物到车库清洗。可是有一次清洗的时候,车库看门人老张头不许我妈在那洗。母亲提起这事,总是伤心的掉泪。
这回我才第一次看到这个水管,这是个出水量很大的水管,下面有个水泥砌的水槽。小孩们聚在水槽边上洗手洗胳膊,互相撩水玩。在大家玩的正欢的时候,突然一个老头呵斥一声:“谁家孩子?”吓得我们赶紧停下来。老头决定对我们批评再教育,命令我们排排坐,他要给我们好好上一课。
老头说,前段时间,有几个小孩在车库干什么坏事,可能是在轿子车(也就是厂通勤车)里捉迷藏,老头发现了,把那几个小孩丢到仓库里,给他们胳膊拴上绳子,吊起来打,打他个三天三夜,看熊孩子还能不能?我还制服不了个熊孩子?
记得我排排坐在离老头最远的位置,快中午了,头顶的树叶给我们遮阳,它是那么高。仓库就在不远处,这时有个卡车开进车库往仓库方向走,仓库的大门打开着的,卡车就直接开进去卸货,仓库比树还高,而且仓库很大题。我看着这辆卡车,心想着把一个孩子吊在那上面,那得多可怕。老头讲着,我们听着,想着。阳光开始刺眼了,小伙伴们听了老头的一课后都老实多了,还有一两个不知是大胆还是没心的,竟然和老头对起话了,他们说啥我没听进去,只觉得把小孩捆起来吊起来,太可怕了……
现在可以断定那是老头的谎言,但这个恶梦陪伴了我好几年。从那天日头正中、我顶着眩晕的日光回家的一路,到关灯睡觉漆黑的晚上,那一课令我不可思议,内心颤抖,第一次感觉到一些大人可怕。
现在来看,不管出于善意的规劝还是恶意的阻止,老头的谎言更为凶险。同时,如果是真实的“可怕”案例,我们到底要不要讲给孩子听呢?我现在认为,如果涉及人身安全,需要给孩子客观描述加以提防,因为,世界有他本身的阴暗面,而父母是孩子的监护人保护神,遇到可怕的事情或者发现孩子微小的变化,勤于观察一起面对,这不仅可以减少孩子幼小心灵的伤害,更能帮助他建立客观世界的认知体系,强大他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可是当时的我,不敢告诉父母,甚至有一天,这件事真的找到了我。
那天下午,家里等着炒菜,我妈给我五分钱让我打酱油。我提着个空瓶子蹦蹦跳跳来到酱油铺,酱油铺不是国营的,是一家私人小店,顺便卖些花里胡哨的小零食。
到了柜台前,我说打五分钱酱油!这家大哥哥看了看我,并没有马上打酱油,而是低下头问我,作业写完了没有呀,我说写完了,他说写完作业就好,想不想吃这个呀,他拿出一袋五颜六色的什么糖,我点点头。大哥哥说想吃这个,你等着呀,说着就关上了门。大哥哥说咱们做个游戏,我就把这个给你吃,我说什么游戏呀,他说你抬起头闭上眼,等我说睁你再睁,记住一定要闭眼我才把这个给你哦。
于是我仰起头闭上眼,脑子里是那包五颜六色的糖,可能还带着憧憬的表情。他说你睁吧,我一睁开眼,只见上面竟然有张狰狞的脸,丑陋的嘴巴挤成一个圆环,想要贴过来,我尖叫一声,使出全宇宙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栓逃跑了。
现在想想,一是可能因为身处家属院的“核心商业圈”,他不敢对我进行更过分的行为,并且由于那时的门栓构造简单,我可以快速逃脱,二是这个人本身是个变态狂,他很享受暴露出猥琐内心时被害人的恐惧。总之,他并没有像电影里的亡命徒那样紧追慢赶,而是任我逃跑在空气之中。
马路上,人们下班的下班,买东西的买东西,还有坐车刚从市里回来的,大包小包的提着肉菜鸡蛋往家赶的人们。他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姑娘的仓皇失措,我也没有看清路上都是谁,只顾拼命往家跑。可是到了家,又不敢进去,于是我来到我家屋后,在房檐下坐到天黑。
天黑了,我推开院门,我妈问我酱油呢?我说瓶子打碎了,我妈问我那五分钱呢?我说酱油连瓶子一起打碎了。劈头就是一巴掌。我妈说你玩到现在才回来,那五分钱是不是买零食去了?啪啪又是几巴掌。
可是我却没哭,和这几巴掌相比,那个丑陋的脸、变形的圆环嘴巴更让我难以相信。一年级的女孩,在这样漫漫黑夜,第一次失眠了。
(《三喜的童年岛》是一部文集,此文为作者三喜原创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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