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忘了父亲送我上火车前交代了什么,只是心里牢记着,一定要把包看好,现金藏在内衣里,行李就一个软包,里面装了几件衣服和几本高考辅导书。
车轮开始转动,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列车员推着餐车过来了,买了一盒米饭拌菜感觉挺香,吃完,困意袭来。
再睁开惺忪的眼皮时,只见座位上千奇百怪睡相的人们,疲劳早让人显了原形与顾不得形象,一个个软塌塌失了骨般瘫在座位上,用“横七竖八”不为夸张。有人不断翘腿从过道睡着的人身上绕跨,厕所跟前的队伍一直未散。
抬头一看行李架上自己的软包,便放心了。心里还记得八岁时,当乘警的二伯给自己讲过的那些个抓贼的故事,不由地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钱在呢!
走向卫生间的路并不顺畅,排队进厕所的人恐怕我要插队似的,我只是想洗把脸清醒一下,没想到洗手间里也是挤着排队上厕所的人。一阵恼人的烟味直冲鼻腔,侧脸,看见靠近车厢门边过道的一男子坐在地上落寞的神情。
绿皮火车在咯噔咯噔声中朝着人们的目的地进发着,小小的空间里包容着一切。厕所门打开时溢出的屎尿味、人身上的汗味、脱下鞋子的臭袜味、不知谁吃了包子与煮鸡蛋的打嗝味与呛人的烟味混合在了一起,这气味还在发酵着……
我强忍着,但依然没有忍住干呕,这让立在卫生间门口的男子愈发紧张地瞪着我,恐怕我下一秒会有污秽出来喷在他身上。
打开水龙头,一条比粉条粗点的水流让我想起医院里挂着的吊液管,我扫过男子仍旧在关注我的眼神,用那可怜的水摸了几把脸,拍了几下脑门,终于清醒了些。
挪回座位时,已有人占了,一个满脸黝黑的油头青年正歪着头、张着嘴打着呼噜。我有点不忍,但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直起了脑袋,斜眯着眼。
“请让让,这是我的座位。”
“嗯!”
他从座位上蹭溜着坐下去,就到了地上,背后有座位沿靠着,他眼睛一闭,头一点,又继续数他的好梦去了。
与一群南来北往的陌生旅客们为伍,没有交流,我一边机警地观察着周围,一边品读着孤独,我在大杂烩的气味中煎熬……
想着刚度过的高一暑假,班里又有两同学早我半个月去内地读高中了。我把这信息告诉了父母后,父母非常细致地帮我分析了学校当前的师资力量。
我的语文老师正等待家乡浙江的调令;数学老师做好了回上海的准备;化学老师是北京人,看起来也是要跟着大形势走;物理老师已被一年轻教师接替,感觉无望;那满口南京口音的校长说,他不过一年也要离开了……
父亲给老家的达(父亲的表弟)联系了,快开学前,达来信说,已为我联系好班级,让我赶紧动身回老家上课。
终于晃到了西安站,又迎来新的忐忑不安,谁会来接我呢?应该是堂兄吧,他刚好在铁路局工作。走到车门口,还没下踏板,就听见有人不停地向我招手喊着“梅美,梅美!”哈哈,是三舅的笑脸。我的心一下踏实了。
我感觉自己还没从火车上的惯性摆脱出来,一下地面,感觉还在摇晃着,晕乎乎地随三舅出了车站,三舅把我的包放在他的自行车前大梁上,然后让我在后面坐稳了,便踏着自行车上路了。
等到了姥姥家,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我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虫鸣声,看着热情待我的亲戚们,我记不住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天已擦黑,忘记了吃的什么饭,反正,一头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了。隐约听见姥姥在耳边说,学校已开学,让我第二天要早起去学校报到。
次日早晨的苏醒是被姥姥唤醒的,我听着姥姥走出厢房去厨房,嘴里念着“梅美可怜见的,还没休息好又得去学校了”。
是啊!我还没有从一场长途跋涉的疲劳中解脱,但,必须要去学校了。
还是那辆自行车,还是三舅,还是从火车站回到家里的坐法,我不停地在自行车后座上微调着姿势,否则屁股的酸痛就会加深。
头依然还晕着,但比前日好些了,半个大脑是空白麻木的,因为没有睡够。两天半的绿皮火车硬座就把人折腾成这样,我心里有些懊恼,但依然回应着三舅的每句问话。
三舅告诉我,他早把我父亲送的那把心爱的小提琴拉坏了,他目前在学习拉二胡。自行车终于停了下来,这就是学校了。
02
在教务处,三舅算是把我正式交接给了达,达微笑着带我到他家,把行李放下,然后说已给我办好了教工食堂的饭菜票,至于宿舍,让我住在他家感觉不适应后再转移到学生宿舍。这意思我听出来了,达是打算让我住在家里。
达接着带我去一教室门口,一中年男教师出来后,非常客气地向达说道:“放心吧!王主任,都安排好了!”我只知道达是很厉害的数学老师,他参与过多次陕西省高考数学试卷的出题,这时又知,他还是这所学校的教务处主任。
走近教室,班主任对正在上自习课的同学们大声说道:“来!同学们,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叫梅美,大家欢迎!”教室里一片掌声。望着同学们张张陌生好奇又友好的笑脸,我操练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环节突然卡壳了。
我迎着大家关注的目光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只说了声“大家好!”就害羞得红了脸没了下文。班主任指着教室当中一个空位,让我坐在那里。旁边几个男生的表情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以后,我就是这所市重点高中高二一班的学生了。
一周左右,我的身体在达与娘的关切与自己的渐渐适应下逐渐恢复到了正常,娘兼着学校的收发员,经常有学习报与杂志等带回家,这跟我在家里的氛围很像,我跟两个小我一点的弟弟、妹妹相处很愉快。
半个月后,我对各课老师的授课方式与某些老师的陕西话授课也习惯了。班级里的同学名字基本都认的差不多了。当同学们知道我是从新疆来的后,好奇感倍增,常常有男生竖着耳朵听我跟女生们之间的对话。
语文老师突然把我的作文当堂朗读;生物老师把我的作业本向全班同学展示,那上面只不过有几幅我画的生物结构图罢了;突袭式的各课笔记本大检查综合评比中,我成了少数几个被老师公开表扬的学生;学习委员又来通知,让我今后负责班级每周一次的语文辅导课;班级的板报任务也落在我身上了,我乐此不疲地干着,觉得又像回到了原来的学校。
校园里团支部组织的活动也如火如荼开展起来,我报名参加了画展。当团支部书记与班级里的组织委员大声地说到我的画超越许多学生的画时,我悄悄地去看了一趟画展。
我深刻地记得一个画面,一个戴着眼睛的男生近近地贴在我那幅《对镜贴花》(画的是用香港演员夏梦扮演的董小宛为原型,稍微创作性地增加了一个对镜贴花的动作)画跟前看了很久。然后口里重复着“高二一班•梅美”的名字离开,当时,我就离他不到三米远。
通过画展,我不仅受到了极大的精神鼓舞,也让大家了解到了我的兴趣点。我参加画展的三幅画全是圆珠笔画的,另外两幅《我爱洋娃娃》与《仙鹤图》都是极其用心传神的画作。我甚至觉得,今后再画的圆珠笔画都无法超越那时。
不出所料,我渐渐赢得了大家的好感。我的同桌准备高中毕业后去日本,她每天晚自习一边听日语广播学习,一边分心缠着让我给她指导画画。我不好拒绝,但也为此感觉自豪。
有一天,下晚自习的我被一陌生的男生堵在回家的路上,他交给我一份信,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言辞灼热的情书。这万万不可被达与娘发现啊,我回来可是为学习的。
第二天中午,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来问我对情书考虑得如何了,是否愿意作他的女朋友,原来前一晚塞情书与写情书的不是一人。这种事情竟搞得那么张扬,让我觉得不可理喻,我果断地拒绝了他,并把情书退回给他。
他拿着情书很尴尬地快速离去了。对不起!没有希望与不要发生可以化等号,我没有一丝犹豫。
班级里的男生总喜欢在课件甩扔帽子,像扔飞碟一样。帽子没扔好,便会打到某些女生身上,没听见男生的道歉声,女生里厉害的,最多给句厉害话,把帽子扔出窗外。但,这阻止不了什么。
这回,帽子又扔到我头上了,我友好地扔了回去,并回了句“你们玩的时候,能不能水平高点!”男生们哄堂大笑,公然嘲笑那扔帽人。
当帽子再次打到我身上时,我感觉到了故意的成份,于是,霸气收了帽子放抽屉里,一句“不还了!”,上课铃响了。
其实,抽屉里虽然放着帽子,但内心还是觉得不妥,下了课便把帽子放在桌面上等他们当中的谁来拿,可从卫生间回来后,帽子依然稳稳躺在桌面上。这些个男生,到底搞什么鬼,看来是真不想要帽子了!
03
这引起了我对帽主人的猜测。晚自习放学,依旧没人来取这顶帽子,好吧,那我只有带回屋了。这顶帽子就这样被我放在了达家的屋里。当然,班级的课间从此再没有了扔帽子的游戏。
这以后,班级里还组织了几次集体活动。在一次文艺活动中,我跟同学们在一起跳舞的情景让同学们后来写进了赠言簿中。我才知道,自己的舞姿并没有那么差劲。
其实,我对那次同学表演的《简爱》一段男女经典对话留有深刻印象,再就是刘同学的霹雳舞跳得太好了,每次集体活动,总有同学让人眼前一亮。
学校组织我们去了一趟户县,在那里,我看到了苏联进口给我们国家的第一架军用飞机,当看到小小的炮弹足足有十几吨重量时,我们学到的不仅仅是理化方面的知识的。
男女生排球混合比赛让我看到了班级里男生很会照顾人的一面。对未来期待的调查也让我了解了不同学生的理想,我只记得,当我郑重地填写了未来要去国外工作的理想时,同桌说,干脆约定一起去日本。
我没有去她选择的地方,我要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未来的命运里似乎藏着一把心的钥匙,这密码就是要笃定“心想事成”四个字。高中毕业后选择的专业让我一步步接近未来目标,是的,我的确做到了。我去了那地方,离我的祖国最南端起码接近万公里。(暂且不提,都是后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水土不服情况一直不见好,用晾温的开水化盐水的秘方多次沐浴全身依旧不见好,体内湿毒过大加没有及时看医生治疗导致我身体免疫力急速下降。
西安的冬季,屋内、教室都没有暖气,晨起操练跑步的大汗淋漓遇冰冷的教室,让我生起了冻疮,感冒更是反反复复不见好,健康的丧失严重影响到学习。
一天的突然晕厥让我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后我感觉到了害怕,我主动给父母说了身体的原因后,父母建议我赶紧回疆。
突然告别同学很是不舍,在临走前一周,请同学写临别赠言,我从赠言里知道了故意扔帽子的男生与想把帽子送我当礼物的霹雳舞同学,我在赠言里发现了自己在同学心目中的美好印象,我很开心知足。
同样,我也根据对每位同学不同的印象留下了小诗与诚挚的祝福。我们约定了一年后交换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如今,回想当年在西安学习的高中一年,是我一生中非常值得怀念的岁月,回疆后,还收到好几个同学的来信。即便是高三的毕业照,照片里没我,但依然有同学帮我寄来一张。
青春不再,回忆如歌,感谢家乡的亲戚!感谢我的高二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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