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背后的隐情

我一声不吭的听着，在脑子里把这些事和向东的版本合在一起。过了一会儿，高教授用道歉的语气说：“我承认，是我懦弱。不是我退缩，不会给向天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我现在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你和五爷爷玩儿的心照不宣，没想到被向东破坏了。五爷爷给大伯写信，可大伯根本不会带向天去，那封信就成了一纸空文，不过是掩众人耳目罢了。”

“事后看来是这样，可当时我并不知道五叔会怎么做。

向天自杀的消息传回老家，五叔听说向天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过来，一急之下就中了风。我回来之后安顿好向天这边，就去看他，他已经出院了，但是偏瘫了。

五叔见了我，嘴里呜呜的说不成话，眼泪哗哗的流。好在拴住的是左半侧，他还可以写字，看到五叔歪歪扭扭的字，我的眼泪就下来了。五叔是我们县有名的书法家，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县里门面上的字都找他题，现在连一个端正的字都写不成了，他和向天究竟是谁害了谁？

在五婶的精心照料下，五叔又活了两年多。那两年里，我经常去看他，他不再端着族长的架子，性情也柔和多了。每次去，他都给我写很多话，我连猜带蒙理解了五叔的话：我当族长这些年，做了很多错事。这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在思达这件事上，我做错了。后来，我经常想念那个站在炕上唱《打虎上山》的孩子。思达这么多年都不回老家，不来见我，他一直不原谅我。我给他写信让他带向天来面聆祖训，其实就是一张废纸，我知道思达不会来。这也就是例行公事，信我写了，思达不领向天来，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向天这孩子认了真！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思远，你去美国的心思我全懂，可是自己家的事情在别人家解决不了的，还是要自己解决。

五叔在病中写了一封罪己书。他没有把高家重礼守信，勤俭自强的家风发扬光大，却把高家的陈规陋矩拾了起来。当族长之初，他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做了很多的错事。下一任族长一定要把高家祖辈勤思好学，发愤图强的故事整理出来，讲给孩子们听。重精神，轻规矩。

五叔去世的时候，我哥，若兰、向东、向天都不肯去奔丧，我说服了嫂子和我一起回去送葬。

五婶拉着我的手说，你五叔经常说，看到向天就想起思达，这俩孩子身上都长着爱人肉儿呢，让人一看就喜欢，要是唱戏呀，都能成角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祖训里就是那么写的，我不照办行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谁让我捡起了这套衣钵呢？“

五叔去世前，力推我当族长，我不当。我说：高家的根在中国，在文坊村这片热土上，要选一个扎根在这里的人当族长。’”

“您为什么不当？”

“你以为，我当了族长就可以废掉族规，向东向天就可以从艺了？恰恰相反！我当了族长，更不能以权谋私，这条族规就废不了了。如果族长觉得哪条族规妨碍了自己就废掉，那么高家的族规就传不到现在，也就没有我闻名几百年的高家了。这是五叔给我下的套儿，我可不能钻。”

我问：“原来是这样，那么谁当了族长？”

“大家推举五叔的儿子高思越，思越坚决不干：‘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往里扔，这么多年我爸把自己的退休金全搭进去了，赚了面子，赔了钱。’

是啊，高家是大姓，每年迎来送往|、过年过节祭拜，还有平时的扶危济困，加起来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五叔在世的时候，谁也没想过钱的问题。

后来大家商定，以后每家每年都要拿出一定数额的钱供族里这些活动挑销。多少自愿，看自己家境，我说，每年我出一万。

最后，大伙觉得不能再这么推了，于是决定投票。最后得票最多的人是高思逾。高思逾高中毕业、信佛、为人宽厚，前些年在城里干装修，后来农村人盖房子也讲究装修了，他就回家开了一个装饰材料店兼做装修。

我参加了思逾哥的族长就任仪式，原来族长还另有一套规矩，比族规还厚，思逾哥就捧着它在祖先们面前发了誓。

还有四个老者监督，这四个老者代表高氏的四个支脉。我认出了，这就是我联合兄弟们要修改族规，对五叔发难时，和五叔一起跪在祖先牌位前痛哭的老几位。

我的祖先很睿智，懂得用规矩约束人性，用监督约束权力。我这才明白，五叔还有这么多的难处。

原来五叔让我当族长还有这么多的深意。

“我觉得向天自杀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向东告诉向天五爷爷写信的同时，还告诉了她大伯那一有动静，就带她离家出走，所以向天不会只因为五爷爷写信的事自杀。”

“你的意思，还有别的事？”

“以这件事为背景，那天晚上又突发了另一件事，成了导火索。”

“我告诉你，没有别的事！”

从高教授的语气里，我知道我的分析是正确的。

我们谁也不在说话，车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只有向东轻微的呼噜声。汽车在茫茫的黑夜里继续向前，像穿行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车灯像一束光针向着黑暗刺进、刺进。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和高教授的脑袋同时往前栽了一下，若不是有安全带肯定就碰在前挡风玻璃上了。后面的呼噜声停了。

前面的大车若无其事的开走了。

“对不起，我刚才跑神了。”

“开车时胡乱猜测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你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猜。”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没有权利管我家的事！”

啊哈，果然有事儿。“你家的事儿，我管不着，可是跟向天有关就与我有关！”

“一鸣，你这叫耍赖。”后面的向东插话了。

高教授摇摇头：“我倒有点喜欢你为了向天的这股劲儿了。你靠边停车让向东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