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字,一直没有这个勇气,因为看到许多大人物写自己的父亲母亲的,都是斯人已去。所以不敢。但我分明又非常想让我的父亲知道他的可亲可敬可爱可笑之处,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我们子女心中的位置,想让他进一步感受到价值,所以我还是写一些文字来表达对父亲的爱。谨以此文献给今年70岁的父亲。
父亲是个苦娃子。首先是那个时代的产物,40年代出生的农村人自然没有什么幸福感。然后他在2岁时过继给他的大妈,一个50多岁的寡居30年的奶奶年龄的女人和2岁的娃娃成了母子俩,这个妈靠跳大神养活这个家,我的父亲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隔壁的亲生父母成了二叔二婶,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别指望他们会心疼这个亲生的儿子,于是父亲读书就只能读到小学毕业了。从此,他不敢听到上课的铃声,一听到就有想哭的冲动。尽管他没有上学,但是他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历史方面的,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人很好的继承了下来。
父亲唯一的乐趣就是读看书了,业余爱好看书,为了生活,白天黑夜的干活,唯一机动的时间就是吃饭时间,大多选择吃饭的时候看,左手拿书,右手拿筷子,执迷不悟,如痴如醉。这个习惯更是大大的影响了我们,于是最状观的风景就是桌上五人吃着饭,四个人左手拿着书,饭吃冷了,第二碗迟迟不去,于是生活的节奏明显滞后了,直到有一天一向好脾气的妈妈终于忍无可忍了,抱起书就准备点火烧了,父亲立刻变了脸色,非常沮丧,一句话也不肯说,妈妈一面大声呵斥,一面暗示我赶紧把书抢走。从此,我不仅知道父亲的软肋,也知道母亲的软肋。
我是中文系毕业的,现在是越来越服我父亲,他居然能背上《西游记》里的好多诗句,其中有一首我前几年再读《西游记》时才发现,于是我根据这首诗的情感表达写了一篇论文,这个真得感谢父亲。我弟弟七岁时就能背上水浒里的108将绰号和姓名,这里都有父亲的熏陶。
他因为自己没有机会读书上学,所以对我们寄予了希望。特别是我们的学业越来越好了以后。前几天我去看望他们,讲起他叫我写对联的事情:他说我写,欲高门第需为善,要好儿女必读书。二爷爷说,应该是要好儿孙必读书。父亲坚持说,我不重男轻女,谁读书我支持谁。为了这个,他几乎被同村人笑话死了,特别是我上大学一事,不仅招到笑话,还激怒了三个姑姑,他们曾经借钱给我父亲砌房子,每个姑姑500元,他们指望我中师毕业马上回去做小学老师,发了工资可以立刻还,可是现在事情发生的不只是一点点变化,一方面是我能挣钱了,而现实是我还要花很多钱,那么他们的钱暂时还不上了,而且他们孩子的学业我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一时间父亲裹挟着我和他们的压力里,其实我上大学的机会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坚决了,父亲倾向了我。幸运的是,我没有让他失望,更加让人喜出望外的是1997年我弟弟也考上大学,一时间农民父亲培养了三个子女上大学的事情成为我乡镇的当年的十大喜事之一。父亲苍老的双眼充满成功的喜悦,那时他49岁。
大概他出生的孤儿寡母的家庭,用我们现在的话是原生家庭太low了,他似乎没有学会与人交往的技巧,有事情一点也藏不住,什么话都是直接来去。比如,我闲来无事,会打个电话和他们聊聊,如果他接到电话,第一句就会问:有事吗?我以前总是说:没有啊。他立马把电话给我妈:二子,没有事情,打电话干嘛?
自然这样的方式非常容易得罪人,年轻时好些邻居会和他弄上几句话,还好,我妈很会和人相处,总是能帮他去善后,或者当场就赔个不是。总之,我的母亲很受人尊重,而且我的父亲因为耿直,自然也不会太较真了。
父亲自尊心很强,穷也不求人,完全自力更生。小时候,自行车自然是个奢侈品,14岁的男孩子看到门口一辆车,想学,二爷爷呵斥他,学什么学,学上了你有钱买吗?于是父亲讪讪而退。一直到37岁时,才学上骑车。而我姐姐已经14岁了,她也会骑车了。父亲因为供我们三个孩子读书,家里的劳动力不足,收入比别人少,经济上非常掣肘,37岁学上骑车去赶集,收鸡蛋。
父亲收鸡蛋我也经常参与,适逢周末恰好又赶集或者寒暑假,跟着父亲
收鸡蛋,不仅帮上忙,还学会辩识臭鸡蛋,更是提升了口算水平,每天做乘法,好多时候是三位数乘以三位数的,比如1.35一斤,2.25斤鸡蛋,我的脑子三转两转就算出来了,父亲算盘复核,忙起来了,我算就行,后来就我算了,发达了我的计算能力。
回家处理好了的鸡蛋再次装框,送往县城,父亲骑车运鸡蛋,母亲坐公共汽车去,走街串巷,千家百户叫卖,鸡蛋是个易碎品,收回家的蛋要擦拭干净,家里家外都有蛋腥气,偶有碰破了的,时间放久了的,只能自家留着吃,我一度因为这个从14岁起不能吃鸡蛋,一吃鸡蛋就肚子疼,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个毛病原因一直说不清,直到25岁时我才肯再次接受少偶尔的吃鸡蛋。
我父亲贩鸡蛋去县城卖,自然要早起,通常是夜里3点多,因为要装上车子,需要一个帮手,通常是我,那时姐姐学习辛苦,弟弟还小,母亲太操劳。我帮父亲装好车,慢慢地推上大包圩,看着父亲踩着车,慢慢地消失在眼前无边的暗夜里,我再回到被窝里去。这个镜头一直铭刻在我的脑海里,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我在师范读书时曾经写过一篇元旦征文,写的是父亲,就是这个镜头,一再闪现,不能自已的写成文字,得了第一名。今年过年讲过我父亲听,父亲十分感怀,他说,那时候啊苦,没有办法啊,还哭过,寒冬里骑车去县城,一车子蛋啊,半路上下雨,瓢浇雨点,我顶着塑料薄膜纸骑着车,不知道路在哪呀,全身都是水,睁不开眼,看不见路,摔了一跤,大哭。这是中年男人的泪水,这是失望,是无奈。可是他都挺过来了。
1994年,姐姐大学毕业到市区工作,我去苏州读大学,弟弟上县城中读高一,父母觉得新的生存挑战和机遇来了,那年父亲46岁,母亲47岁,他们租地种山芋,秋天起到市区城郊结合部烤山芋,租了一间15平米的平房,在地上支个地铺,生火做饭的炉子,山芋都在这个屋子里,晚上主要是洗山芋,为第二天烤山芋做好准备,姐姐经常去帮忙洗山芋,后来姐夫也去帮忙洗,都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白天拿着笔杆子,晚上还是泥腿子。这些钱为弟弟上学积累了点资本,我后来的大学几年都能自给自足了。我工作后,洗山芋的任务没有落到我的头上。后来弟弟也工作了,烤山芋的日子也结束了,父亲回到老家,母亲帮忙照顾弟弟的生活起居,并且准备在市区立足了。
4年后,也就是2005年,机缘巧合 ,有一个看自行车的地方需要人,父亲正儿八经的在市区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养活他们俩,他看自行车的事情我专门写了过一篇文字,认真程度比得上任何一个工作单位年终考核优秀的同志,直到2012年发生了一起纠纷,他受伤住院后来感到体力不足才歇下来,那年他64岁。
此外,父亲还做过渔夫,小时候,没有什么吃,拉鱼去,我看着父亲撒网,负重拉网,收网,我拎着小桶跟着拾鱼,合适的留下,太小的扔回河里去,偶尔这样也能打一回牙祭。后来有好几年,父亲干脆弄了一个小船,白天干农活,晚上一个人住在船上,根据河道的分布进行轮流撒网,一个月轮回一次,也挣回不少生活费。不过,父亲说,小破船冬天太冷,夏天被蚊子吃掉,不是个人干的营生。
父亲还跟着别人合伙收粮贩卖到江南,那时候看是无比远的地方,常常离家十天半月的,母亲惦记得紧,而且是大船运粮,也怕江河上出危险。
父亲的手很巧。我小时候家里的扫帚、巴斗、箩筐、簸箕,渔网都是我父亲亲手编的,甚至是厨房的门、鸡窝的门,都是父亲用柳条编成的,经久耐用。父亲还会杀鸡,我小时候,每年夏天下午睡好午觉,如果可以的话,起来到鸡窝里逮一只未成年的公鸡,我帮忙烧水,杀鸡时,我大多时候在他边上呆着,看他拔鸡脖子上的毛,抹脖子,开水烫,拔毛,破肚子,咽着口水等着鲜美的鸡汤。可惜我一直没有敢杀过鸡。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这句话在我父亲身上非常应验,而且是非常辛苦的奔波,但是他一直执着的过活,已经是70岁了,他也还是那么热烈地活,帮助母亲做家务,帮助弟弟带孩子,还在小区开发一块菜地,时不时的来个电话,要不要蔬菜?有一分力,发一分光,做一份贡献,活出一份热烈和精彩。
我们这一代人在小时候似乎在家庭教育没有特别接受的内容,父亲母亲没有叫我干什么,怎么干,但是他们生活本色的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跟着学就是,终于发现,他们才是最好的指导老师。
有点乱,未必全,但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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