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路寝的时候,士蒍正焦急地跺着脚。
见国君神情萎顿、面色阴沉,士蒍急忙迎上前来请罪:“今日之事实在太过突兀,卑臣也着实想不到,这游氏二子竟然如此莽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哼!寡人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就是你当日提到的公孙满要做的‘出格之事’?”国君恶狠狠地问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臣知罪!”士蒍伏地叩首,又继续解释说:“之前虽说得到一些消息,可想着……他公孙满,总不至于什么都不顾了呀?可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拉着囚车四处游街,这是全然不顾君上的体面了呀!”
“何止是丧心病狂!简直是……”国君的眼圈已经红透,扯着嗓子喊道:“托他公孙澹的福报,如今曲沃城内早已传遍,那陵苕就是富顺偷换进宫来魅惑寡人的,早已是寡人帷幕之宾了!如今公孙满又满大街地拉着陵苕示众,在那些国人心里,岂不就等于是把她从寡人的床榻之上拉出去示众是一个道理?这哪里是在羞辱骊戎之女,这分明就是把寡人的脸丢在地上踩踏!本就是无从解释的事情,如今更好了!他公孙满是有多大的能耐,这是要向寡人宣战吗?”
“这其中自然是有蹊跷的……”士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刚刚臣就一直在琢磨,公孙满的想法实际上很单纯,他所要求的,不过是想希望以压迫手段从君上手中换取司空的职权。即便是囚禁了骊戎之女,目的也不过是想要赌一把,看看此女在君上心中的分量,究竟比不比得过一个卿的地位。故而在臣看来,他的举动哪怕再出格,也总该有个度的……”
“都已经这样了!”国君怒不可遏:“寡人实在看不出来,他的度究竟在哪里?”
“正所谓‘利高者疑’……”士蒍仓促道:“公族大夫都是在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无论作出任何举动,必然是要有利可图的。臣是想,既然眼下的事情对公孙满没有益处,甚至还有可能激怒君上,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把事情颠倒过来也是一样,倘若这根本就不是公孙满的本意,那么最终的得利者是谁,谁才有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真正推手……”
“你是说……”国君陷入了沉思。
“没错!”士蒍继续分析道:“原本臣以为,骊戎之女被公孙满拘押的消息,臣之所以能够提前查访到,只是出于偶然。但现在想来,恐怕还是受到了旁人的暗中引导。而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端倪,还有能量引导卑臣,这个人如果不是与瑕伯是有些关联,那他一定也会给瑕伯提前透露一些消息。”
“那你倒是说一说,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臣不敢妄言!”士蒍急忙伏低了身子,只用余光打量着国君的一举一动。
“现在不敢‘妄言’了,早先是怎么说的?说你有把握打破他的布局……”国君恶狠狠地说道:“非要自作主张,现在倒好,连你自己……不,连寡人都被算计进去了!若是早早跟寡人提起,事情何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臣深感惭愧!”士蒍叩首道:“如何治罪,但凭君上决断!”
“很用不着!”国君拂袖道:“与其想着如何谢罪,士师不妨先替寡人思虑一下,这件事怎么收场吧!”
“不知君上……”士蒍狐疑了片刻,但还是大胆地问道:“是想要保全骊姬,还是……还是可以不顾?”
“什么?”在内心中,他自然是希望保全陵苕的,为此哪怕是处置了公孙开、公孙满让公族怨怒自己也在所不惜。可在面子上,又实在不便向臣子表露自己的忧虑和决心,故而又反问道:“保全如何,不顾又如何?”
“倘若要保全骊姬……”士蒍缓缓答道:“就必须要向公孙满作出让步,甚至……君上还需自降身段,担上为了红颜而误国的污名。而如果可以不顾惜骊姬的声名甚至是性命,事情就好办一些……”
“一介柔弱女子,就连在囚笼中挨饿受冻寡人尚且不忍,又岂能因为公族之间的争斗,让她平白送了性命!”国君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波澜,但说话时明显带着颤抖的声音:“这两者有何利弊,士师不妨一齐说来!”
“尽管被瑕伯插了一脚,但只要不发生太大的意外,公孙满恐怕还是不肯放弃这个机会的!”从颤抖的语气中,士蒍已然猜透了国君的心思,故而慢条斯理将其中利弊铺开道:“君上只需要作出怜惜佳人的样子,暗中将营建聚邑的差事分拨给他,事情也就了结了。如此一来,事情全都顺理成章,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国君在心中冷笑:“怜惜佳人是真,寡人又何须去装?”但在面上又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是这样……”士蒍回答道:“瑕伯看到君上是受到逼迫才不得不偏袒仲氏,自然不会埋怨君上,同时也会断了利用君上制衡公孙满的想法。他只会将怒火撒向公孙满,用尽全力与之争斗,届时君上从中脱身,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而公族看到君上如此让步,便会以为君上年轻气盛,终究是逃不开儿女情长四个字,对君上的戒心自然也就放松下来。如此向公族示弱,以后再有什么图谋,也就不会有人紧盯着不放了。”
“那若是不顾呢?”国君瞥了士蒍一眼:“又当如何?”
“若是君上不顾惜其死活……”士蒍再次犹豫了片刻:“公孙满自然是不信的!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么一个把柄,自然要用到极致,他会利用骊姬是富顺余党的名头,使出各种办法折磨凌虐,以测试君上的反应……”
说到这里时,国君已经控制不住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他在心里不住地咒骂公孙满,可在面上依旧要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怒声质问道:“以一个弱女子成事,他公孙满果真会这么没有底线吗?”
“游仲氏并不热衷于经营田土,但他贪财好利,府中积蓄有如山海,对人命之可贵也是没有什么感受的。故而近些年来,从他府中抬出去的婢女徒隶已经不知凡几……”士蒍仔细地观察这国君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说一句都会故意停顿片刻:“只要君上能狠得下心,对她不管不顾,时间久了,他只会感觉自讨没趣,自然也就不会再折磨了。但至于最后,骊姬是生是死,其后又会有何遭遇,这就难以臆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国君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案几上,猛烈的砸击让案上的器具全都震颤起来,发出了琳琳琅琅的撞击声,连带着周围矗立的架子都微微摇动了几下:“天生万民、地哺万物,要经历多少波折?哪怕是郊野的牛羊,山林里的虫豸,都需要耗费多少年月才能长成,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让他这么糟蹋的?就这种作态,还时不时地要腆着脸来问寡人要封赏,一张口就连绛城都好像是他的了!这晋国……总共才多少土地、多少封邑,难道都是给他糟蹋的?岂有此理!”
国君说起话来义正严词,士蒍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究竟选择哪种方式,自然也无需多论了。然而,当他们在朝堂上高谈阔论之时,曲沃的街市上却发生了一场变故,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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