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化非（一）

夏日倏忽而至。
往年的这个时节，此地虽然谈不上凉爽，但较少有瘟疫爆发。小白每日除了早上练功，就只躲在居所内阅读药典、分拣药材。
朝中的贵公子们总是聚在一块儿乘凉，不是举办宴会，就是吟诗弹唱，反正谁也不乐意来看望他这个质子，他反倒过得舒心惬意。
月明之夜，小白总是举起笛子轻轻吹奏，思念着遥远的故乡。每到心中烦闷之时，他就离开王宫，到山上去拜访非鱼，或是与非鱼谈天说地、从寄来的药材里分辨师傅的踪迹，或是与绿衣黄鸟一起游戏、制药，这么一来一去，漫长的夏日也就到了尽头。
但这一年自从入夏以来，本国就湿热难耐。人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阳了，梅子时节，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可只要稍微走上几步就浑身流汗，仿佛衣襟袖口都要长出青苔了似的。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半月，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琳琅公主懒洋洋的，整日躺在卧榻上，连吃饭都像鸟食，只吃一两口便罢了。她许久没有来探望小白，只是不时让采苓送来东西，有时是冰块，有时是瓜果，有时又是丝绸的衣裳。小白自己用不了那么多，都分给了王宫里身份低微的仆人们。
有一天，去给王宫卫士送冰块时，小白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小白公子，我们天天站在王宫门口，有了这些冰块舒服多了。”李小瓜向小白表示感谢。
“最近常有邻国使臣来访，你们累坏了吧？”
“咱们的日子还算好过，市集上有不少百姓都病倒了。”李小瓜接过冰块，忧心忡忡地说道。
“怎么回事？”
“这天气又热又湿，蒸糕似的，”李小瓜叹了口气，“老人和孩子哪能受得住。”
“有人给他们看病、送药吗？”小白问道。
“医师是有的，可一共就一两位，根本瞧不过来，药也早就不够用了。”
“知道了，”小白说，“我来想想办法吧。”
说是想办法，其实近来小白自己拿药也很麻烦。药房的胡医师是个势利眼，他知道小白身为质子，在本国无人撑腰，见了小白一向没有好脸色。王宫有人生病时，小白又在大王面前抢了他的风头，他更是恼火。所以小白来拿药时，他总是从中作梗，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故意抓错药材。
小白猜也能猜得到，这次若是为了集市上的百姓去领药，又要领那么多的分量，胡医师肯定会让他吃个闭门羹。尽管如此，小白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药房。
药房里静悄悄的，小白掀起门帘一看，胡医师热得衣领敞开，正靠在墙角打盹儿呢，口水都从嘴角滴了下来。
小白蹑手蹑脚地进去，想要趁他睡着的时候，拿几味常用药就走。
没想到，胡医师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又是你这个外来的小子！”他猛地坐起身，老鼠胡须一样的胡子也抖动起来。
“胡医师，最近热得很，您身体还好吗？”小白并不生气，仍是礼貌地问候道。
“我好得很！”胡医师打量着小白，“说吧，你又想从我这捞什么好处？”
“您言重了，我只是看这炎炎夏日难熬，想要抓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胡医师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转。
“哼，你可别想骗我！这里的药都是为王宫的贵人们准备的，外面那些泥腿子们可用不着。你若是再偷偷拿药给他们，小心大王治你的罪！”
“您在说什么呀？”小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大王前一日还在朝中说到减免税赋，以免百姓受苦，又让琳琅公主嘱咐我精心制药，万一疫病流行，就能用得上了。”
“大王这么说了？”胡医师狐疑地看着小白。
“千真万确。”
小白没有说谎。大王确实说过减免税赋，也曾让他好好研究草药。但至于能不能从王宫的药房拿药分发给百姓，大王没说过行，也没说过不行。
“我可是会去仔细查问的——”胡医师恐吓小白。
“嗨，这种事情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怎么敢乱说呢。”只要能为百姓们及时拿到药，小白一点都不害怕。
更何况，小白心里清楚，胡医师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一有空就去东之庐和厨子们喝酒赌钱，根本不会再去查问。他的医术平庸，完全是因为与朝中大臣沾亲带故，这才混了个药房的总管。
“那好吧，”胡医师咳嗽了一声，“不过，我可没空给你抓药，你自己拿吧，不许拿多了！”
小白就等着这么一句呢——胡医师一偷懒，他就可以自己精心挑选合适的药材了。
不一会儿，胡医师又进入了梦乡，小白将一大堆药材用随身带来的粗布裹好，小心地掩上药房的门，往王宫外面走去。
不久之后，小白就在集市上遇到了那个奇怪的人。
那个丢了名字的人。